中国传统色辨析：是“雨过天晴”还是“雨过天青”？

先看看《红楼梦》里的描述：

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凤姐儿道：“这个名儿也好听。只是我这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贾母笑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红楼梦》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这一段很精彩。是贾母借给林黛玉换窗纱，给大家介绍“软烟罗”。四个颜色，其中一个是“雨过天晴”。

《红楼梦》有很多版本，大部分版本写的是“雨过天晴”，也有版本写作“雨过天青”的。

那到底是“雨过天晴”，还是“雨过天青”？

雨过天青，本是一个自然现象。像雨后初晴时的天色。作为中国传统色彩词，源自一个故事：

《宋稗类钞》记载，“世传世宗烧造时。所司请其色。御批云。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据说这种绝色瓷器在五代越官司窑始终没有完成。传说只有当瓷器出窑的一瞬间，正碰上阴雨绵绵的湿润天气，那瓷器上淡淡的雨雾般颜色才会渐渐晕开，成为一种梦幻般的绝色。

这里是“雨过天青”，是中国瓷器的一个颜色。也有很多古籍资料为证：

清代蓝浦著《景德镇陶录》记载：大器等户，多仿汝窑泑色，其佳者，俗亦以“雨过天青”呼之。

清刘廷玑撰《在园杂志》：磁器始于柴世宗，今将近千年。徒传柴窑片之名，所谓雨过天青者，已不可问矣。

(清)陈浏着《匋雅》：宋瓷中。雨过天青一种。葸褃靓丽中。有蚯蚓走泥纹。回非康雍朝所能摹仿。去柴周近也……后周雨过天青。不可得而见之矣。

清代袁枚著《随园诗话》：骨董家相传：雨过天青色磁，始于柴世宗。按晚唐早有之。

[清]朱琰《陶说》记载：按晋曰缥瓷；唐曰千峰翠色；周曰雨过天青；吴越曰秘色。后宋瓷虽具诸色，而汝器宋烧者淡青色，官窑以粉青为上，哥窑龙泉窑色皆青，陶器青为贵也。

还有很多明清小说里有记载，如《汉代宫廷艳史》里的“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百端”；《蜃楼志》里的“雨过天青蝉翼纱”；《孽海花》里的“雨过天青大牡丹漳绒马褂”等。

雨过天青似蔚蓝，碧云收入鳠鱼潭。 ——宋代王志道《侨寄山居霍然几月凡见之於目闻之於耳者辄缀》

清代张英撰《文端集》：数枝萦蔓短篱东，剩月残风晓露中。雨过天青好颜色，被谁偷入野花丛。

(清)厉鹗著《樊榭山房集》还有诗云：雨过天青好顔色，俱随劫火去不回。

宋欧阳修撰《牡丹谱记》里记录还有一种青色的牡丹，叫“雨过天青(俗名补天石)”

乾隆皇帝有《咏柴窑如意瓷枕》：“过雨天青色，八筏早注明。睡意总如意，流石漫相评。晏起吾原戒，华祛此最清。陶人具深喻，昔火积薪成。”

也许，汝窑的绝色是偶然所得。还有人说，汝窑出炉的一瞬间必须是烟雨天气。瓷器的釉色很难有一个准确的成因，胎釉配方、烧成温度、窑室气氛，甚至瓷器在窑内摆放的位置、烧窑使用的燃料不同，瓷器烧成后的釉色就不相同。比如火候过低，釉面的淡青色就会泛白。

雨过天青色蕴含着中华文化的精华。天为阳，地为阴，一天之中天地阴阳在不断的变化，尤其是雨过天晴之后是阳中之阳。这个时候的颜色也就暗合了中国人的文化心理。更神奇的是同一件天青色汝瓷即使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光照条件下去观看都会有颜色上的差别。

《孽海花》第二十一回：“﹝珠官儿﹞身上穿件雨过天青大牡丹漳羢马褂。”这里提到的雨过天青就是天青色。如漫雨雾般的窗纱笼罩着公子小姐的情窦心事，那层朦胧的情意都在这“雨过天青”里了。

“雨过天青”色应当是自然界那种空气纯净、没有云彩遮掩的天蓝色。

雨过天青到底是什么样的色？没有实物，没有影像资料，像飘忽不定的雨和雾，稍纵即逝，无法定格。仅仅是在人们的想象里。如以瓷器的天青色类比，染匠认为大抵是由蓝与绿色组成，类似于碧色。这里的关键是，蓝与绿的比例问题。据本人染色实践，蓝色占主体，约占95%左右，黄色仅占5%左右。

红楼梦里提到这个色是体现在“软烟罗”上。软烟罗是一种桑蚕丝制作的薄型丝绸，一种极薄的罗，用以糊窗屉或作帐子。

《红楼梦》版本众多，有写“雨过天晴”的，也有写“雨过天青”的。哪个是曹雪芹原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莫衷一是。如以众多古籍资料记载，还是“雨过天青”合适。从色彩表述还是软烟罗的材料，抑或是染色的技法上来讲，笔者倾向于该色彩词为“雨过天青”。

红楼多梦，此为其中一梦也。

雨过天青，绝色也，染匠即兴顺口溜记之：

红楼隐梦何其多，雨过天青软纱罗；柴窑残片今何在？寻色百載费蹉跎。

作者按：这是笔者正在撰写的《寻色红楼梦》中的一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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