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中医的先进性（六）下——虚火的秘密

中医有著名的“精气神”理论。精是指人体有形的精微物质，又称真阴或元阴；气是为人体生理活动和脏腑功能提供动力的无形的精微物质；而神是特定功能的外在表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气的充盈状态。精、气、神之间存在密切关联，精能化气，气能生神，精是气和神的物质基础。精充气足神旺是一个人理想的运行状态，古人称精、气、神为人身“三宝”，又有“精脱者死，气脱者死，失神者死”的说法。

精的来源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之精禀受于父母，需要有后天之精的补充才能保证其精不亏；后天之精化生于脾胃，又称水谷精微，是来自饮食中的营养物质。五脏是藏精之所，脏腑之精是脏腑功能活动的物质基础。

中医认为，人以五脏为本，人体一切生理活动都离不开五脏的功能运转。人体出现的血脂、血糖、血尿酸、胆固醇偏高，以及湿气、囊肿、腰部赘肉、肿瘤包块等现象，多与脏腑功能的不足有密切的关系。例如血糖、血脂本来就是身体的营养物质所化，当人体脏腑功能减退不能充分燃烧消化，就会导致血糖、血脂指标的偏高。这就好比一辆马力不足的车不能充分燃烧汽油而产生了大量的颗粒物残留，上坡就会冒黑烟一样。如果改进油门系统，加强了动力，冒黑烟的现象就会消失。

所以，高明的医生不是把血糖、血脂、肿瘤等当作敌人消灭，而设法提升人体的脏腑功能，就能达到变废为宝、标本兼治的目的，同时还能改善人体的机能。

例如，“小三阳”肝炎的治疗是个世界性难题，虽然控制病情比“大三阳”肝炎容易，但是复发率很高，小三阳患者一般会终生携带病毒。传统中医认为，肝炎所谓的炎症是表面现象，肝脾及五脏功能失调才是根本原因。所以，对于肝炎的治疗，清热败毒是治其标，疏肝健脾是治其本。有12岁的小三阳患者转氨酶严重超标，中医以小柴胡合四君子汤治之，并加入炒麦芽、谷芽及连翘、板蓝根、木香、山楂，一月后复检痊愈，小三阳没了，转氨酶正常了，阳性的指标也转为阴性【18】。在这个医案中，医生没有用一味抗病毒的药物，而只是设法恢复肝脏和脾胃的功能运转。其中小柴胡汤可以条达木郁，恢复肝的疏泄功能；谷芽、麦芽能够疏肝理脾；四君子汤可以助脾运化，而木香、山楂可以帮助消化。当肝脾的功能恢复之后，肝的炎症就自然消失了。

当脏腑功能的运转出现动力不足时，就会出现中医所谓的“气虚”症状，比如心气虚、脾气虚、肺气虚、肝气虚、肾气虚，这些都是虚证的范畴。

人体内部有多种气的运行，如元气、宗气、营气、卫气、脏腑之气、经络之气，这些气的来源、分布部位和作用是不同的。中医理论中气的运行与能量系统的启动运转密切相关，其中脏腑之气的生成与脏腑动力的产生有关。

对中医医理领悟不深者，很容易误以为气虚、阳虚、阴虚是同一层面的问题（一些中医教科书也是这么描述的），其实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气虚是脏腑功能运转动力不足的原因，而阳虚、阴虚是造成气虚的原因。

为脏腑运转提供动能的脏腑之气是阴阳结合的产物。无论阴虚还是阳虚，都可能导致脏腑之气的生成不足，进而影响脏腑功能的运转。这就好比蒸汽机车的动力来自于蒸汽，而蒸汽是火与水阴阳结合的产物，蒸汽供应量不足会导致机车的动力不足，但蒸汽的供应量不足未必一定是阳火不足造成的，也可能是阴水不足造成的。大家知道，当锅炉里的水量明显不足时，再维持甚至加大火力并不会产生更多的蒸汽，反会造成设备温度过高而损伤锅炉，这就是阴虚发热（虚热）的机理和秘密。理解了这一点，也就容易理解中医为什么有阴虚发热而没有气虚发热的概念。

所以，脏腑运转动力不足并不必然是阳火不足造成的，也可能是阴虚造成的。比如，脘腹胀满、大便稀溏是脾失健运，脾气不足的表现，而脾阴虚和脾阳虚都会导致这样的现象。

再比如，中医有“胃火旺则消谷善饥”的说法，也有“邪火不杀谷”的理论，这两者并不矛盾，前者是指胃中的实火，后者则是指虚火。所谓“邪火不杀谷”，是指胃中津伤（胃阴不足）时，胃中邪热炽盛却难以消化谷物的现象，常见于发高烧或者酷暑天。在酷暑天，人由于大量出汗损伤胃阴，导致胃中虚热而纳食动力不足，此时人就不怎么吃得下饭，而是喝点清粥更舒服。

大家知道，当锅炉里缺水而蒸汽供应量不足时，加大火力显然有害无益。阳虚与阴虚在治疗方向上是不同的，前者是要加大阳火，后者是要补充阴液。辩证不准就会犯治疗方向的错误，轻则治疗无效，重则还会加重病情。据说当年慈禧看京剧受了寒，连续几日腹泻不止，这本来是阳虚证，并不难治，但是太医辩证错误，开的是石斛老米之类的养阴之品，实际上是按阴虚证治，结果只能看着慈禧腹泻而死了【19】。

相对于把阳虚证当作阴虚证误治的情况，在医疗实践中把阴虚证当作阳虚证治疗的情况或许更为常见。一种典型的情况是，当遇到有脘腹胀满、大便稀溏之症的患者，医生往往不假思索地断为脾阳虚，以白术、苍术、木香、砂仁等温燥之品治之，而很少考虑脾阴虚的可能。《岳美中医话集》中记载了这么一个医案，有个医生遇到了脾虚气滞的患者，重用木香而无效，遂向其祖父翟老医生请教，翟老医生查患者舌象，断为脾阴不足，就教其先用山药一两养脾阴，服至舌苔厚腻后再加重木香，从其言果然治愈。

所以，虚证论治前的辩证要搞清三个问题。一是虚实的辩证，即搞清楚到底是虚证还是实证，一般通过脉象的有力无力等很容易作出区分。需注意的是，有包块淤血等不一定就是实证，虚证也一样会产生包块、淤血。比如人体心脏动力不足，气血运行不利，就可能产生痰饮、肿瘤、包块和淤血，就像是河水水量不足连塑料袋都冲不走，许多垃圾就会滞留在局部形成积聚。

二是虚证的脏腑辩证，即搞清楚是哪个脏腑出现了气虚，这可以从患者具体的症状作出判断，比如脘腹胀满、大便稀溏是脾气虚的表现；心悸怔忡、胸闷自汗是心气虚的表现；腰膝酸软、小便频数是肾气虚的表现；咳喘气短、水津失布、易患感冒是肺气虚的表现；目眩抑郁、视物昏花是肝气虚的表现。

三是虚证的阴阳辩证，即搞清楚是阴虚还是阳虚，这通过舌象等很容易作出区分，如舌红少苔是阴虚；舌体胖嫩、舌苔白滑是阳虚。

前面我们提到用排毒法治疗炎症的思路，主要是针对实证性炎症而言，如果是虚证的炎症，就要采取另外的治疗思路。有一妇人腹痛，去医院检查发现输尿管狭窄，每次腹痛发作时排尿就少，而且容易尿路感染，在医院做了输尿管扩张手术，又服用消炎药、止痛药，都只是管了一阵子，不久又复发，再次出现尿少腹痛，日久缠绵难愈，严重影响患者的工作和生活。中医查其舌红少苔，认为是有阴伤（比较重的阴虚），尿管狭窄正是阴伤造成拘急收引所致，就像把树枝的水分吸走晒干它就会变得扭曲狭窄一样，此时只有用增液之法才能使尿管自然松开扩张，而如果用琥珀、车前子、泽泻等利水活血的药就会使阴伤更加厉害，尿管进一步收窄。该中医开了芍药甘草汤加小茴香方子，三剂药后患者腹痛大减，排尿非常痛快【20】。在这个方子中起核心作用的是芍药甘草汤，可以急补阴液舒缓尿管拘急，小茴香是少腹部的特效药引，同时能理顺少腹部的气机。

芍药甘草汤是医圣张仲景设计的著名的缓急止痛方，在《伤寒论》里主治“脚挛急”，后世还拓展应用于其他部位的挛急性疾病治疗上，对脏腑肌肉拘挛也管用。芍药甘草汤方中只有白芍和甘草两味药，其中白芍是养营护阴敛阴柔肝的特效药。凡带有急迫之象的疾病，不论头痛、崩漏，还是胃痛、抽筋，都要想到阴伤的可能和缓急之法。

有这么个医案，某五十多岁的男子一日从水库工地劳累回家，次日晨稍感不适，旋即仰卧榻上昏不识人，两目直视，牙关紧闭，手足强直，腹肌板硬，脉象缓中带弦，不言不语。家人称以往无类似发作，在场中西医数人皆不知是何病。有医师主张用大承气汤治之，然争议未决。后有人建议用芍药甘草汤缓解全身痉挛获得认可，乃疏方：白芍60克、甘草30克，煎汁，撬齿灌之，未几病人复苏，两剂后痉挛全平（【6】，P5-6）。在这个医案中，病人明显没有患外感病，而是过度劳累造成阴伤导致全身性痉挛，此时用芍药甘草汤正对其症，如果误用大承气汤必会加重病情，可能使患者出现严重抽搐和角弓反张。

相比于过度劳累、大量出汗、高烧不退、急速失血等可能在较短时间内造成较重阴虚的情形，有一种真阴亏耗是长时间、缓慢、默默进行的，这种真阴暗耗往往与肝有着密切的关系。

中医有“肝为五脏六腑之贼”的说法。肝为血脏，储存调节全身的血量，人体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赖血供养，肝功能正常则气血和调，五脏六腑的功能才能保持正常。而肝本身也依赖阴血供养，肝阴不足就会导致血燥，燥血流经五脏六腑时不仅起不到滋养脏腑的作用，还会盗其阴精以补血中营阴之不足。所以，肝阴不足的影响是全身性的，不仅会导致肝阳上亢，肝风上扰，还会造成五脏六腑供养不足、阴精暗耗。这就是“肝为五脏六腑之贼”背后的机理。

在现代社会，生活节奏紧张、工作压力大、夜生活丰富，以及网络、智能手机的广泛过度使用等，都是可能导致肝火旺和阴精暗耗的情况，时间长了会不同程度地导致人体的阴虚。所以，在我们这个时代，阴虚的情况可能不会比阳虚的情况少，而且会越来越多。

明白了上述道理，就会知道如果对虚证机理认识不足或辩证不准，在治疗方案上犯方向性错误的概率是很高的。且不说虚实辩证错误或阴虚、阳虚辩证错误会导致严重误治，单是脏腑辩证不准也会明显影响治疗效果。比如，用补肺阴的药去补肝阴、心阴就很难有什么效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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