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纪实小说里蕴含着诗歌元素!
我外公说,哦,哦,后来又说,悬,悬。
我三姨说,死马当活马医。
我外公说,医得活么?
我三姨说,爸爸您穿上外衣,我们马上动身,现在就去汽车站。(168页)
我小姨说,你还会记不得,就那首歌嘛。
我小姨夫就笑,说对对对,就那首歌。
我二妹好奇了,问,到底哪首歌,说出来给我听嘛!
但两人都不说。我二妹对小姨夫说,你再不说,我就不给你加这盅酒。
但小姨夫就是不说,问小姨,小姨也不说。(235页)
显然,引号虽然省去,对话内容却依然清晰。而且,因为引号的缺失,对话似乎只是人物言语的大致内容,不见得是精确的记录,这样的间接引语,给读者带来一种历史感。
第二,文气的逗号。例如:
那人,就是温岭师范学校的老师吕眼镜。(191页)
第三天晚餐,第三个故事。(230页)
小姨夫就哈哈笑,一饮而尽。(230页)
凡人,都是有点小秘密的,至死不说。(235页)
四十九年沧桑,弹指一挥间。(249页)
一个时代,正逐步正名,这当然很好。(250页)
我三姨听着,不吭声。(318页)
余光中曾言:中文用逗号,是为了文气;英文用逗号,是为了文法。黄亚洲善用逗号,从而给小说带来浓浓的文气。上引短句,如是;长句,亦然。例如:
我三姨问,啥话?
吕眼镜说,叫他不要死。
见我三姨发愣,吕眼镜又说,人到了那种地方,会很想死,但我要告诉他,要撑住,不能死,死太容易,死还不容易么,活才难,所以,能活,才是真汉子。(184页)
如果换个作者,同样的内容,会少用多少逗号呢。
第三,新奇的比喻。例如:
我外婆的眼睛,这两个月里,一直是肿的,像金鱼。(190页)
山东跟我小姨八竿子打不着,那么,她从志愿军转业后怎么不回浙江老家,而一个人孤零零跑到了山东了呢?(215页)
这话一出,我外公的脸就烧得像块红炭了。(269页)
当时,她整个脸上,晚霞漫天。(328页)
眼睛“像金鱼”“八竿子打不着”“脸就烧得像块红炭了”“整个脸上,晚霞漫天”,这些比喻,形象生动,能令读者在心里反复玩味。
第四,短句成段。《花门坊八号》在语言文体上的另一个突出特征,就是一个短短的句子,成为一个自然的段落。而且,这样短句而成段的情况,还很是常见。例如:
这一下,倒叫我小姨愣了。(225页)
因为,别无选择。(225页)
现在就该说到爱情了。(226页)
我小姨就没得说了。(230页)
历史回到了历史自身。(250页)
孔门之后,不是寻常人的,很多。(259页)
风平浪静,没事。(261页)
顺境做人,逆境也做人。(375页)
碍于客人的情面,小姨当然就不好拦阻了。
小姨夫就讲了第一个故事。(229页)
第五,新颖的措词。例如:
可见我外公的撞击之狠,可见他寻死之意的坚定。也很可能,这一动作,包括其烈度,他早已设想过好多回了。(190页)
杜队长说,我最后这层意思,你不必对张襄巨说。说了这些话,对他日后改造不利。(192页)
杜队长踱来踱去,两条短眉毛拧得很紧。(194页)
每天采购些营养好的食材,煮得软软的,糊糊的,一天五六餐,一口一口地喂。(194页)
我小姨说,净嚼舌头。(230页)
总之,事情的结局就是这样,闹掰了。(316页)
“烈度”“这层意思”“眉毛拧得很紧”“糊糊的”“嚼舌头”等,语言何等鲜活。这跟作者是个诗人,当然有着很大关系。
第六,跨行技法。小说中透出的作者诗人身份,不仅体现在新颖的措词上,更堂而皇之地体现在小说的跨行技法上。例如:
她的决定就是:就地转业。
转业之处,就是东北吉林。……(216页)
这种打破,是相当残忍的。
打破这个局面的,竟是我小姨夫孔德森本人。(242页)
这一选择,很不容易。这意味着自我牺牲。
原因是,她不忍心。(260页)
但我三姨,就是不喜欢他。
喜欢这种事情,真是没道理可讲的。(264页)
两行之间,显然的形断意连,跨行明显,很像诗歌的技巧。诗人写惯了诗歌,在小说创作中,难免会把一些诗歌的技巧糅入进来。再如:
这种折腾来折腾去的精神痛苦,对我小姨来说,实在是无法忍受,但这种痛苦的表现方式却特别简洁:失眠。
严重的失眠。
从睡下去,一直到鸡叫,一直到天亮。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217页)
跨行,显然。再如:
我小姨夫确实是会动脑筋的,毕竟闯荡江湖细察人间这么多年,他知道在恰当的时候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恰当举动,于是——
他疯了!
当然不是真疯,是一种买傻装疯的疯,亦可叫作神经极度恍惚。(233页)
“于是”后面使用破折号,下文又单独成段,这正是诗歌里常见的用法。再看小说的结语:
这个核,会在我口腔里久久滚动。我不可能咽下去,但也不想随便吐出来。
当然,这个核五味杂陈。
当然,你一下子猜出来了,这个核,就是——
花门坊八号。(378页)
显然的诗歌写法了。更有甚者:
一片安静的黑暗。黑暗中海浪荡漾。
奇迹就是这一夜发生的。(227页)
两行之间,空了一行:少见。但却类似诗歌里常见的分节。非诗人,不能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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