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情人二

（四）

　　在超豪华的床上，你和小叶，并排躺着。外面纸醉金迷，热气腾腾。你们刚喝完鸡尾酒，是叫做蓝色夏维夷的那种。

　　你喝下去的叫做幸福。小叶边看你饮酒，边对你说，他要的是爱尔兰绿啤酒，但没有喝。他深情的眼神沐浴看你，你把酒杯上的花瓣撕碎，放进嘴里品味美丽的味道。你的目光游离不定。抹着红脸蛋的演员在不远处表演高难杂技，他们是东方人模样，很可能来自你的国度。他们的每一个惊险动作，都让你心跳。

　　故事，真的就这样进行下去吗？你那天穿着棕色的裙子，和他的头发、睫毛与眼睛是一个颜色。

　　炎热的夏天很难掩饰欲望。你们躺在一起，但保持着一段距离。你们没有谈什么欢爱，而是在谈历史，那些风化了的故事——远古的战争，霸王别姬的伤情，荆柯刺秦的惨烈——你们沉醉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境里不能自拔。

　　你们的话题是中国历史的悲壮与残酷。你们念叨着共同的悲剧英雄——屈原、项羽、稽康，与*的欲望奔流，五星酒店的春华堕落，以及周遭疯狂的美国，没有任何关系。对于悲剧，你们不约而同地情有独钟，是希腊式的，酒神式的。

　　你忘记了是谁先提起的秦始皇和他的统一。

　　大一统，大一统，你自言自语，也许是因为酒的关系。

　　小叶像给他的学生讲课一样对你讲了起来，“大中华有她的同化力，和她大民族的气势。没有秦始皇的统一就不会有这样的瑰丽。但是，统一的代价是对其他文化与族裔无情的摧毁。秦始皇统一的不仅是度量衡、道路的宽窄，他统一了思想、文化、文学和宗教。地方的多元化不可避免地消失了。”他的思维在夜间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声音抑扬顿挫。

　　“今天的美国，经济高度发达，使大公司越来越大，不断吞吃着小公司。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连锁商店、加油站和高速公路。地方的多元化越来越少。这也是一种大一统，经济上的。”你注视着小叶正在解开他胸前米色的领带。你用冷静的口吻评论着。窗外的灯火辉煌灿烂，它们的名字都叫做欲望。

　　“你说得太对了。没有大一统，也许会四分五裂得像今天的欧洲一样。四分五裂不是什么好事。欧洲的分裂曾经给世界历史带来摧毁性的战争。”

　　是东方式的壮阔与契合，还是西方式的独立与个性化？你们互相望着，在世界格局中，在历史意象里，在江湖情节中，寻找着你们的出路。你们的思维这样相爱。

　　（五）

　　在你和小叶终成为情人的第三个月，你来到了坎布里奇的哈佛校园。你在哈佛广场旁的一间叫做AuBon Pain的咖啡馆读报，在查尔斯河边倘佯，在地铁厂（T）站前看共产党员分发传单，你和一群年轻的学生喝酒，笑闹，挥霍青春。你走过小叶当年读书的燕青图书馆（图书馆前有两只石狮子）、费正清研究中心。你在约翰哈佛像脚下站立，感觉哈佛，就如感觉小叶：儒雅。骄傲、青春、充满活力。

　　小叶。你的情人。

　　（六）

　　小叶在说他的故事，对你。你们面对面坐着，在一个没有名字也没有记忆的城市里。

　　他出生在一个纽约出版商之家。10O%的犹太血统。他的祖先来自欧洲，被欧洲人迫害了几个世纪，他们到了美洲寻找平等。“在美国，我生长的环境单纯，简单而幸福，但我的基因里渗透着危机与不安全感。我很难去相信别人，向别人暴露我自已，这和我犹太人的基因有很大关系。”他说。

　　出身优越的小叶有一对政治上激进的父母。从小，他们没让小叶到属于他们的良好学区去上学。相反，他们舍近求远，把小叶送到了黑人区的穷学校读书。

　　小叶刚去黑人学校读书时，被挨了打，因为他是白人，有钱人家的。他至今记着那个打他的黑孩子的名字。他不断向你重他的名字。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小叶练就成为一个对街头文化十分熟悉的白人少年。至今，他说话时都带很多俚语。“我是下过乡人。”他喜欢这么说。

　　十四岁的小叶，是一个在黑人区成长起来的，着迷于产义的充满幻想的美国男孩。他到美国各大公司，天真地向这些人们宣扬共产主义理念。

　　十六岁，早熟的他，调级进入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浪漫的少年，跑到山洞里学习中文语法，结果让海水涨潮堵住了回家去处，只好在山洞里过起野人的生活。

　　二十二岁，小叶已经可以说流利的汉语，他硕士毕业，去了中国，每天住在农民家里的房顶上，学习包产到户。走在街上的时候，因为他的帅气，被拉去做模特和演员。

　　是的，很多时候，小叶很像一个演员。他的表情与肢体语言，有着演员的夸张、轻浮与强烈的感染力。

　　回到美国后，他进入了哈佛大学，拿了博士学位。并做了年轻的教授。野心勃勃的他，工作非常努力，经常忙到深夜。学生爱戴他，视他为偶像。他们说，小叶改变了他们，让他们开始热爱和关注东方文化。小叶的同事与学校也都很器重他。他刚到学校不久，就成了学校的明星，获得了荣誉的“杰出成就奖。”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一个英俊、正派、充满活力的年轻单身教授，一个好老师、好朋友？

　　这就是别人从表象所知道的，关于你的哈佛情人。可是，你和他，你们都知道，生命不是这样简单的。造物主不是这样安排的。命运本身，充满了病态，荒唐、复杂与矛盾。完美与幸福，其实都只是人们终其一生所寻找的结果。常常，经过了血泪斑斑的寻找旅程，人们发现他们所要的，只是一个永远的幻觉。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意象。

　　小叶本人，还有他和你的故事，不是北欧人编造出的结局完满的美丽神话。从来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