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圣诞情结

圣诞快到了，我又在绞尽脑汁地准备为丈夫的学生们举办家庭晚会。节日期间请自己所教的学生到家里吃饭，似乎已成为大学城中国教授家里一条不成文的定规。说是请学生，其实有家的美国学生，期末考试一完早就各奔东西了。冬假里，校园里剩下的是那些为省钱或没钱回家的各国留学生们。这当中，中国大陆来的又占多数。所以，往往请到最后就是请自己的同胞了。为新来的同学们做些事，是我们早来几年的游子们所共有的一种责任感。适逢圣诞佳节，我们更不希望他们重复我们当年的酸楚。

　　中国多少文人骚客写过离家在外过节的滋味，可李白再低头思故乡也没出中国的地界，过的也是同一个节。而我们在这儿呢，整个一个找不着过节的感觉，却偏被裹在一派浓郁的节日气氛中。看了有些出国的人写的文章，回忆如何到美国人家吃圣诞晚餐的事。可惜我们来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那份“殊荣”。头几年，几乎从感恩节开始一直持续到过完新年，我前后至少得患一个月的忧郁症。记得那时大陆来的留学生还少，在大街上走着，只要远远看见过来一个黄皮肤的，就止不住冲过去和人家傻笑。我们第一个圣诞节是在这样认识的一个中国人家过的。为这滴水之恩，十几年来我们东迁西搬，始终视他为的朋友之一。记得那天晚上回到家里，街上的彩灯流光飞曳，我则用劲儿搂着用餐馆打工挣来的钱买的大绒熊，眼巴巴地看着小儿子的像片。那眼泪流的呀，用丈夫的话说，跟开忆苦会似的。我真恨死了这个鬼子节。

　　第二年，有些皮了，看人家张灯结彩，我心岿然不动。那时，我在耶鲁大学医学院图书馆工作，同事里还有几个中国人。圣诞节期间，别的图书馆都关张，偏医学院图书馆要为节日加班的医生提供服务。按规定，我们有10天的假日。节日加班者除工资外，还可拿一倍半工资的加班费。如此诱惑，美国人却不上钩。于是，值班表几乎被我们几个包了。节日里，图书馆里冷冷清清几乎不见人影。我们值班时可悠悠闲闲地各自看书，但心里还是不痛快。于是，到最后一天加班时，按事先约定，各自带来好水（不敢喝酒）好菜，还带了录放机。吃饭时，怂恿好一个也是来加班的前苏联犹太移民照看借书台，我们则结伙去员工餐室足吃足玩了半天。待我们散席回来时，那位“布尔什维克”冲我们直翻白眼。

　　再一年的圣诞，我和先生不甘寂寞，请了各自的弟弟及弟媳们来聚会。他们也是穷学生，过节没事儿也没去处，又都刚装备了二手车，虽然路远迢迢，但也招之即来。以我家为据点，他们各自去玩儿，我则又去加班。最后，我用加班所挣的几百块钱，请大家去滑雪。当时连门票带租滑雪板每人将近40几块钱，我们3家人，加上吃喝要小三百，这在那时可真不是个小数。可我就憋着一口气，过不上节也不能太屈了自己。结果，痛快倒是痛快了，过后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再后来，孩子从国内出来了，逼着我们不能再对圣诞节熟视无睹或持一种抵触情绪。记得第一次和孩子过节时，因为没有圣诞树，4岁的儿子特别不放心。临睡前他再三问“没有树，圣诞老人把礼物放哪儿啊？”第二天一早醒来后，他衣服还没穿好就满屋子找。半天，带着哭腔过来说：“圣诞老爷爷一定不知道我在美国吧？”直到我建议他去门口看看，他才兴高采烈地捧回了几个礼物：“看看，原来圣诞老人看我们没有树，就把礼物留在门外了。”

　　从那以后，我不再跟自己较劲也不跟洋人叫真儿了。其实，这圣诞节虽缘于宗教，但演变至今绝非宗教信徒们所独享，它不仅包容了多种文化与习俗（像圣诞老人的传说），也可以说是爱与奉献的一次综合展示。记得一年圣诞期间有条新闻，说的是美国有家大公司的邮政编码恰好与传说圣诞老人居住的北极信箱相似，所以节日期间公司收到了大量孩子们写给圣诞老人的信。为了不让孩子们失望，公司员工义务加班加点给孩子们写回信，每一封信都是一片爱心。扪心自问，我们大老远来求学，学知识固然重要，而感受、接受和有选择地吸收另一种文化也是一种重要的人生体验。何况，我们这些小时候缺少童话世界，没有圣诞梦的一代，难道不该帮我们的孩子、帮那些远道而来的年轻朋友们圆一个美丽的梦吗？

　　后来的节日季节，我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每每刚一过完感恩节，我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忙活。家里的节日装饰足可“以假乱真”，节日食谱也被中西结合得恰到好处。与此同时，精精细细地给家人选购礼物，认认真真给朋友们写圣诞卡也已成了我的一种特殊享受。先生笑我“到底还是撑不住而被同化了”，我则振振有词地辩白：“这可不是单纯的拿来主义，这叫典型的洋为中用。”

　　我的节日菜谱正在斟酌中，丈夫已从办公室打来电话：“今年你不用忙了，几个学生都买好机票准备回家过圣诞节了。”我先一愣：“哇，那么酷，夏季刚从国内出来读书，冬天就可以回家探亲了！”惊过之后，又不由得不叹：现在学生的经济实力与消费观念真不能与我们那时同日而语了。

　　学生们不来，我少了一次展示手艺的机会，未免有些惋惜，但再想想也真替他们高兴。这些后来人生活得多洒脱，飞过来上你的学，飞回去过我的节。改革开放不过二十几年，国人不仅腰包里的实力大增，精神上也着实优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