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端午

    节序已经走到端午，堪堪一年将半，炎夏倏忽而来的光景。疫情像走在隧道里，眼看着洞口阳光斑驳，没想到拐了个弯，才发现前边不过是滋滋作响的一盏白炽灯，一时眼错看岔了。幸好手里的火把渐烧渐旺，下一个转角，大概也就出去了。

   端午节曾经是个隆重的节日，在越来越没有节味的光阴里，小时候晶彩如玉的回忆便走上前台，唤起旧时光里的从容和斑斓。

    姥姥和妈妈掌握了包粽子的核心技能，我只能偷师。因为在巧手厨娘那里，美食都是信手摆弄的。如果要用米其林大厨的标准化程序来框架，用上天平和量杯，那恐怕是要天下大乱的。太多的秘诀，没法口传，只能心授。我想，这世上，每间厨房里，都会有独一无二的秘笈，也都有阖家齐心的拥趸。

   小时候，端午节只有两种粽子，江米的和黄米的。江米就是糯米，黄米就是黍米，再包上来自黄土高原的大红枣，软糯的米粒缠绕着黑甜的枣肉，溽热的午后吃上湃在凉水里的粽子，那时候的快乐，霍然眼前。有时候，还有姥姥酿的玫瑰酱，用的是门口蔷薇丛里微微绽开的小花朵，拿来蘸粽子吃，有种食用香精无法模拟的乡野之风。

   端午节还要在大门上贴符和马，是用彩纸编成的。符是正方形元宝，一般用七个元宝拼成如意头的形状，用来祈福。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给马贴上马鞍，寓意马到成功吧。

   给小孩子的节日符号就更多啦，比如五色线，这个对应的是五毒，一种线代表降服一种毒物，五色线带在孩子的手腕上，红花柳绿，好看也吉祥。给小孩子的符精致得很，每个元宝边长肯定小于半厘米，七个簇在一起，也不过拇指大小，缝在衣服上，招摇过市，很是好玩。姥姥奶奶们也因此而点评，谁的手更巧，编的符更玲珑别致。

   苏轼有词云：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基本还原了端午装饰物的场景，只是佩戴饰物的是个美人儿，而不是小孩子。

   大人们也会给自己准备符，但只好暗戳戳装在兜里，哪里还能欢脱到背上背个符呢。被刺配到成人的“远恶军州”，谁都没有了孩子般放纵的本钱和脸面。不过，在老妈那里，我和女儿一样，一直得到拥有同样细巧的符的权力。

   符和马的下边都要粘上一点艾草，为的是谐音吉利，寓意“有人爱”，未出阁的姑娘更是要掐来艾草的嫩叶洗脸，寓意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端午一过，溽热的蒸笼天就该来了。粘腻潮湿，蝉声弥天，一想就觉得躁郁不安。如今，华北的夏天也提升装备了，与诸多火炉城市们难分伯仲。看过一个消息，华北如今高热，原因在于用水多导致地下水水位严重下降，地表调节气温的能力随之降低。还说几百年后，华北将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如果是真的，设若是假的，其实，也都与现今的你我没什么挂碍了。

   只是，无限怀念着，小时候盛夏的乡间马路边，总有老农售卖地里物产，各色瓜果菜蔬，闪烁着鲜脆水光。主人会热情邀你尝尝，大笑拊掌曰：尝尝不要钱，不买没问题。馋涎欲滴如我者，往往忍不住接过果实。老农一看发觉犹豫着不入口，会再加一句：家里长的，直接吃才香。此时，立马开怀大嚼是对每一个农人的最好礼赞。爸妈看我吃相如斯，总会买些膏我馋吻。

    这段时间，被疫情囿于家中，如困兽。忽而奋起，驱车郊外。路遇老农小摊，卖杏子李子桃子。卖相相当普通，与超市里打着高光，细腻饱满、包装高级的水果有天渊之别。但话术和二十多年前是一样滴：尝尝不要钱，不买没问题。入耳亲切，手就不由自主伸去尝那未经清洗，沾着风雨痕迹的杏子。

   表皮微酸，入口甜糯，越靠近核儿越鲜亮。鼻端嗅到多年未曾重逢的杏子香，还隐隐透着杏仁独有的微微苦味。一时间，好多记忆如春草葳蕤，复活在三十多度的骄阳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十几岁，还能任性不着调。

   于是，不再走得动道，手和嘴就自行其是，又去尝人家果子。某人急忙问价，天哪，便宜到令人咋舌。中国的乡土人情还在，但也只能退守乡间了。我们都爱恋着这点田园风，却不知自己是不是叶公好龙。

    24块钱，买了两大兜子水果。有熟透的、表皮软软裹着一汪清甜汁水的；有风华正茂，熟得恰到好吃的；有一脸青涩，还需再经风雨磨炼的，那是农家怕我一时吃不完，热心做了分类。“沙土地儿，种啥都甜”，不是天津腔，而是听惯了的河北方言，让人心底暖暖的，好像乡音与故土能黏着在一起似的。

   岁月匆匆而过，我离开了小时候，也再不能回去了。只有这些残存的记忆如星星之火，闪烁在越流越远的时光长河里，清浅摇漾，美好也脆弱。像风里的灯火，我尽力呵护着守卫着，愿它不灭，愿我源来有自……

记录浅淡更美妙的生活。用纯文字许你一世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