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听潮||艾戈:陆水路3号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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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水路3号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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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篇纪念我从乡下进城30周年,权作《遥远的青石桥》续篇。

——作者

陆水路3号是真实存在的,它不像李国文先生笔下虚构的《花园街五号》。陆水路是蒲圻城内一条并不太长的街道,俗称粮油一条街。沿街有人造板厂、米面食品厂、国家粮食储备库,以及众多粮油、饲料门市部。陆水路3号曾是人造板厂厂址,也是我身份证上的住址。我从乡下的青石桥粮站调到市内的人造板厂,终于有幸成为城里人。机缘巧合,我以厂为家在此生活了两年整。恋爱、结婚、生子,我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辞职、创业、破产,我把自己逼到了无可奈何的穷途末路。

- 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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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人造板厂是粮食局下属的二级单位,其前身是粮食局米面食品厂的一个稻壳板生产车间。米面食品厂在粮食加工过程中产生的废料——稻壳,堆积如山,似同垃圾。每年将这些垃圾运到郊外焚烧,需要花费很大的人力物力。如何变废为宝,是企业管理者苦苦思索的难题。经过一番可行性论证,米面食品厂购进了东北一家机械厂的稻壳板生产线,据说这样的生产线全国仅有三条。从投入生产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创造负效益。因为工艺的不成熟,加上产品设计的缺陷,诸如方凳、面盒、圆桌面等稻壳板制成品,质劣价高完全没有销路。为了甩掉这个沉重的包袱,稻壳板车间从米面食品厂被剥离出来。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账面价值二百多万,银行贷款二百多万,资产与负债相抵,净值接近于零。

财务科有四个人员编制,两名会计、一名出纳、一名统计。年轻的会计从市粮校毕业没多久,还不能单独开展工作。原先的老会计退休一走,很多工作处于停滞状态。半年了,凭证没有处理,账簿没有记录。一沓沓的原始凭证用橡皮筋缠着,账簿上还是老会计走前留下的记录。除了出纳的现金日记账与银行存款日记账是连续完整的,会计的日常工作基本已经瘫痪。

早在工作调动之前,我就曾听说人造板厂是一个乱摊子,当时我并不能理解所谓的乱摊子到底是什么样。一般的解释是:厂里的效益很差,工资难有保障。到了财务科,我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工作同样一片混乱。葛厂长肯定向粮食局反映了这样的问题,所以才有了我的调动。面对工作的压力,我没有退路。

我到粮食局财务股向陈股长陈述了工作中的困难,陈股长表示理解,要我慢慢来。一切还得靠自己,没有人帮得了我。看着眼前积压了几个月的乱帐,非常烦心。要把这些遗留的工作及时清理掉,我得清楚如何下手。说实在的,我对工厂业务一点也不熟悉,虽然有过一年多的粮管所会计工作经历,但面对新环境下的新问题,处理起来仍然感到很棘手。要想尽快解决问题,还得向原来的老会计求助。

退休的老会计是统计员的公公,家住离厂四五里外的107国道旁。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带着一包未处理的凭证,敲开了老会计的家门。我与老会计素未谋面,听过我的简单介绍,老会计非常热心。在客厅的饭桌上,我摊开那些积压已久的各种原始票据,当面请教。老会计边回答我的问题,边数落现任会计的业务水平。听得出,他对年轻人的不求上进怨气很大。

工业会计最核心的业务是成本核算,生产费用的归集和分配是成本核算的重要内容。几个常用的会计科目说起来都挺简单,具备一定的专业理论基础,应付小小工厂的会计工作,实在不是难事。通过老会计的指点,我对手头的工作已经有了大致方向。与粮食商业企业的会计工作相比,其账务处理流程大同小异。

人造板厂实际的会计工作远没有理论上的复杂。一楼的稻壳板生产车间早已停工,二楼的宝丽板生线正在筹建,厂里的经营活动靠销售各类板材的几间门市部维持。正在筹建的宝丽板生产线就像一只大口袋,所有的招待费用都列入到“在建工程”科目。企业处于停工停产的状态,但并不妨碍政府各职能部门及上级主管部门的大驾光临,以检查、指导工作的名义,照样需要陪吃陪喝。

门市部每日上交的销售款是唯一的资金活水,无谓的招待费过多,碰到资金吃紧时,葛厂长就铺纸提笔,用心琢磨《关于宝丽板生产项目筹建资金的申请报告》。人造板厂就像粮食局的儿子,儿子伸手向父母要钱,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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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调进城里后,我与同学之间的联系方便了许多。物质局金属回收公司的刘艳林同学与我同在一条街道,我住街头,君住街尾,朝朝暮暮,形影相随。陆水油厂的马继新同学也成了我经常拜访的对象,我们同属粮食系统,在业务上有更多的交流话题。

陆水油厂在陆水水库的边上,那里风景如画。油厂的招待所就像一座近水楼台,马同学独占一间,安享难得的清静。特别是有月光的夜晚,站在招待所的阳台上,仰面“清风徐来”,俯视“水波不兴”。银色的月光下,露出水面的七个小洲有如正在沉思的一群老头,更让人感到夜的静谧,水的柔情。真的很难相信,城市郊区还有如此迷人的夜色。江南的好山好水,月夜下竟是那样撩人心弦。

此段时间精神上很满足,但吃饭是个问题。厂里没有食堂,到了吃饭的时候只能到处乱窜。有时到商业大厦的食堂用餐,有时到喷胶棉厂的食堂搭伙。分到商业大厦的周杰老乡住在食堂边的窝棚里,他帮我备了一套碗筷,用餐很方便,只是伙食油水太少。去得次数最多的地方,是范生的喷胶棉厂职工食堂。吃过晚饭,我们到厂里的职工之家打乒乓球,脱下长裤,赤裸上身,挥汗如雨,直到筋疲力尽。喷胶棉厂效益不好,职工们都在为生计发愁,极少人有闲心娱乐。与看门的大妈混熟了,有时她干脆将钥匙交给范生,职工之家便成了我和范生专属的活动天地。

每天都能与老同学相见,业余时光不再乏味。同学们聚在一起,除了打牌聊天,偶尔也谈起发财致富的门道。分到市外贸局下属工厂的向明老乡在外跑业务,经常出差武汉,不时带回一些新信息。有一段时间,武汉的旧机电市场非常红火,他及时给我们做了通报,要求我们帮着搜寻旧电机或旧机床的货源。

我跟厂里的师傅们打听,了解到米面食品厂有一机修车间,车、刨、冲、铣等各式机床一应俱全。当时工厂效益普遍不景气,米面食品厂的机修车间听说早已停工。当我来到机修车间时,车间大门紧闭。透过残破的窗玻璃往里看,车间里空空荡荡。米面食品厂一名年轻的会计告诉我,机修车间的机床早在半年前就已售卖一空。我晚来一步,早有人捷足先登。原来武汉旧机电市场红火的背后,是各地国有资产的悄然流失,从机修车间的现状可以管窥全豹。

我并不甘心,拉着厂里懂机修的老朱跑了市内好几家工厂,费尽心思依然是竹篮打水。最后我想起初到人造板厂进行固定资产盘点时,一台废旧的机床一直放在车间的角落。葛厂长当时告诉我,那是报废刨床的一部分。刨床原值七千多元,十多年了,寿命已尽不能正常使用,其主体放在四四六厂维修,需要支付两千元的修理费才能收回。刨床即便收回,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厂里更没有多余的资金支付这笔费用。葛厂长的态度很明确,这台废旧刨床反正是个废物,资产帐上没有记录,如果有人愿意买,可以作价两千元卖掉,修理费另由买家自付。我将此信息转告向明老乡,他带武汉的买主看过后不了了之,这让我本想赚点中介费的想法最终化为泡影。

一边做着发财梦,一边老老实实工作。春节放假之前,厂里的会计业务基本已经理顺,我对领导和同事也都有了大致了解。葛厂长忠厚朴实,为人诚恳,与我聊天时,经常表现出对人造板厂前途的忧虑。我初来乍到,更忙于手头具体而繁杂的工作,对企业的前途未曾深想,因此并不理解葛厂长的担心。厂里的同事都不难相处,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新的集体。

陆水听潮||艾戈:陆水路3号①,第7张陆水听潮||艾戈:陆水路3号①,第4张

03

比起上一年,这个春节我带着更丰富的年货和更充实的心情回到家乡。除了粮站分给我的猪肉和奖金,葛厂长出乎意料地给我一百元作为年终奖励。我在除夕的前一天回到洪湖老家,春节的气氛已经很浓,那种弥漫在村庄的喜气亲切而熟悉。

祖父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迎接我的归来。祖父病了,卧病在床已一个多月。最初只是感染了风寒,并没在意。不料病情日益加重,居然一卧不起。祖父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面部的表情已经僵硬,眼睛微睁。听说我回来了,祖父的精神好了不少。我在床边叫他,他神志清晰,只是说话的声音明显衰弱。要是往日,他一定会笑眯眯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慈爱的目光。祖父的力量已经耗竭,他将最后的一丝光和热都已奉献给了这个家。面对他的倒下,我内心五味杂陈。

春节期间,来探望祖父的亲戚朋友很多。每有人来,祖父一定要向人宣扬:今年孙儿的单位分了好多肉,足有半头猪。好多天来粒米未进,说话非常费力,但祖父就像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祖父眼里,只要孙子孙女们取得一点成绩,他都不会放过,并予以放大,以此来安慰自己。祖父一生爱好荣耀,不幸的是多半岁月都在屈辱中度过,残酷的阶级斗争占据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人生的寂寞与凄凉不就是缺少心灵鸡汤吗?祖父生命的最后时刻,多么需要来自后辈子孙的慰藉啊。

按照医生的诊断,祖父的健康状况已很难好转。大年初三刚过,天正好放晴,父亲从镇上找来摄影师给祖父照了相。祖父的身体已极度虚弱,两个人左右搀着,才能勉强坐下。家里已经开始筹备祖父的后事,谈论祖父的死,大家并不忌讳。事实上,有些老人生前就买好了棺椁,立好了遗嘱,非常坦然地面对死亡。看不出祖父对死神的逼近有任何恐惧,一生的苦难都不足恤,他当然能淡然视之。

单位正月初八报到,当天下午我就返回了蒲圻。晚上在喷胶棉厂的单身宿舍和范生挤睡一起,清晨醒来,我的眼圈有些发红。我告诉范生,夜里梦见祖父已经离开。上午上班没多久,葛厂长告诉我,家里刚打来电话,说祖父已经过世。不知世间是否真有所谓的心灵感应,但在异乡的夜空,我确确实实感知到祖父的亡灵。

只过去一天的时间,祖父与我就阴阳两隔。祖父安静地躺在堂屋的正中,他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我忽然觉得,祖父不是离开了人世,而是走进了历史。同一个屋檐下,我们的生命在此相交,那些逝去的日子若隐若现。幼小时候,祖父视我为掌上明珠,对我疼爱有加;小学阶段,受政治教育的洗礼,我对祖父冷眼相向。本该是知书达礼的年纪,可畸形的教育让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但无论我以怎样恶劣的态度对待祖父,祖父从来没有计较。他不是不会发怒,只是他宁可用恶语咒骂别人,也不愿将愤懑发泄于我。他对我的呵护与关爱永远不会改变,只会因生命的停息而终止。

姑妈们都已匆匆赶来,围在祖父的身边号啕痛哭。她们追忆从前的日子,哭诉着祖父一生苦难与屈辱的经历。如此悲恸的场景与诉说,触动着内心最软弱的情感,我禁不住涕泪横流。祖父的五个女儿,其中的两个早已命归黄泉。四姑和三姑的死,我记忆犹新。面对祖父的离去,我再次感受到亲情失落的伤痛。我记忆中的大家庭的热闹与温暖,历经了四姑的自杀,五姑、二姐、大姐的相继出嫁,再到祖父的去世,十口之家已骤减到五口。人口的减少从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家道的衰落,这是祖父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从小我就承载了祖父太多的梦想与希望,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喝到我的喜酒,只可惜他等不到那一天。

祖父临终前,神志已很模糊,口里念念不忘“八饼”。祖父生前爱好麻将,二姑善解父意,从麻将牌中找出一张“八饼”放到祖父手中,祖父终于得以安息。对此,二姑进行了推理:“八饼”由两排黑色圆点构成,近似“棺材”的图形,祖父临终的梦呓是即死的暗示。但我更倾向另一种解释:“八”与“发”谐音,祖父弥留之际的呼唤,是对子孙兴旺发达的期盼。

在农村,家里老人过世,其热闹远远胜过悲伤。所有亲戚都来了,房前屋后到处是人。亲戚朋友平时难得一聚,相逢时更多的是一种喜气。屋内阵阵哀鸣,屋外众声嘈杂。内心难以平静,我独自一人来到楼上。伫立阳台,放眼望去:门前小河依旧,流水如昔;院里树木成林,杨柳依依。此情此景,我心中涌起无限感慨。睹物思人,心有戚戚。

登高望远——悲人生苦短——今物是人非。我的感慨中饱含着对祖父的哀思,看不出时光的痕迹,而岁月已悄然流逝。

抚今思昔——叹世事沧桑——曾刀耕火种。追忆往昔岁月,感叹世事沧桑。人类前行的历史,历经了多少苦痛与艰难。

堂弟不愧是武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他用带有历史悲情的“刀耕火种”一词,助我完成了献给祖父的挽歌:

——抚今思昔叹世事沧桑曾刀耕火种

——登高望远悲人生苦短今物是人非

祖父以七十三岁的高龄,寿终正寝。相比于他的祖父蒙受不白之冤的牢狱而死,相比于他的父亲遭受政治陷害的砍头身亡,相比于他的兄长忍受病恨交加的投河自尽,祖父的死,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的死亡。它更像是一种符号,预示着自高曾祖以来,祖父终于获得了做鬼的荣耀。在一个公平正义的时代,他的子孙后代将重获做人的尊严。

此时,我禁不住想:人活在世上到底为了什么?浩瀚的宇宙中,地球——这个蓝色的星球,是人类唯一的家园。生生死死,人类在地球上已经有几百万年的进化。而作为生命的个体,每个人都不过是匆匆过客。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我们的存在,呈现的不过是生命存续的物种。与其他的种群相比,人类无疑显得最伟大。也许正是这种“伟大”的方向性指引,成为人类存活于世的至高追求。自己不能做到的,便寄希望于后代子孙,于是有了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虽历经种种艰险磨难,而终要选择勇往直前。

未完待续

陆水听潮||艾戈:陆水路3号①,第9张

作者简介:艾戈,本名卢盛然。祖籍洪湖,曾居赤壁,现住成都。城市漂泊者,资深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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