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花儿们来点啤酒吧

春天这样的季节，心里有许多不可名状的东西冒出，它们在每一个夜晚生发，在每一个黎明夭折。

这是可惜的事情，总是养不活一盆花。

买绿萝那天是在宜家，人多的要命。老婆说那里的香肠好吃，为了吃那里好吃的香肠，我们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伍。后来我发现不只是吃香肠排队，逛宜家也是要排队的。临近出口的区域是卖绿植的，一步之遥好像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听说绿萝是最好养的，我便买了一盆带回家。

它们挨挨挤挤、密密匝匝，而且个头一般高，虽然谈不上漂亮，但是长势喜人啊。卖花的年轻小伙儿跟我说，这家伙就喜欢水。我浇得很勤，总给它第一道淘米水，可它们却烂根了，先是变得稀疏，然后稀稀拉拉，最后只剩下一株独秀。这一株不是挺拔地长，而是盘绕起来，根茎像一截铁丝，顶着四片深绿色叶子，一副老而弥坚的样子。我觉得这盆劫后余生的绿萝成了盆景。

老婆对我说扔了它吧。我说这个东西很好养，听说给它浇点啤酒，它可以长得很好，如果它长长了、长密了，牵几根贴着电视墙吊起来，多好！电视我很多年不看了，因为恶心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电视墙还是可以搞漂亮一点的。电视墙是我自己的，电视里的东西都是别人的，你不能随便让别人往你头脑里扔垃圾。

告诉我可以给绿萝浇点啤酒的是一个网友，她家的绿萝从酒架上长长地拖到地面，每一片叶子都青翠鲜亮，让人觉得它可以永不败落长生不老。想到啤酒可以焕发这样的生命力，我自己喝酒也觉得带劲，一段时间我喝啤酒总留一口给绿萝浇上。啤酒沫一颗颗地吸入土里，似乎还带着丝丝的声响，我想象啤酒从根到茎再进入叶脉，它的叶片里正酒气氤氲，散发着诗意。

我等待着它一天天长大。其实我是一个心急的人，不喜欢等待，总是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到达，赶飞机火车总是提前很多。我想这是安全感不足的人才这样，后来我有意不让自己操之过急，但是又因为这样刻意而为又觉得没意思。等待绿萝再次枝繁叶茂，我一点儿都不急。对待植物比对待动物更有耐心，我想也许这就是我们喜欢植物的一个原因。

我虽不讨厌猫狗，但是从没有想过要养一只，我想我没时间照顾它们，也怕麻烦。我倒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心平气和地牵着一条狗四处溜达。我羡慕那些养猫养狗的人，他们不只是看上去时间很充裕，而且看上去个个都是好脾气。我在网上看到因为遛狗发生冲突的事情，但那是人对人发脾气，人跟人打架比狗跟狗打架厉害多了。这么看养狗的人也不见得都是好脾气，我只欣赏那些好脾气的，并且能及时地把狗屎处理干净的人。

那天我跑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女人拿狗绳敲打狗的脑袋，说再这样就不带它出来了。狗将头别过去，狗耳朵软趴趴地耷拉着，像一个被批评的孩子。女人见狗不说话，便不再骂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塑料手套戴上，弯腰捡起地上的狗屎，表情并不像是因为狗随地大便而生气。女人一扯狗绳，狗就欢欢哒哒地跟上了主人。我觉得狗对人的了解说不定胜过人了解狗，要是我家有一条狗，我可能也会喜欢它，人的耳朵有时候也软得很，有时候把自己搞得很累就是因为耳朵软。不听话时生气，铲屎时责无旁贷，这种心境不是谁都有的。

随着年岁增长，我越发钦佩那些好脾气的人，人生在世能有好脾气太不容易了。好脾气的人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东西，这是外界夺不走的东西，这是非常大的造化。

当你开始钦佩某种东西，说明你意识到你身上缺乏的东西，这多少算是进步。就像我给花儿留一口啤酒，而且耐心地等着它枯木又逢春，开枝散叶，成为我电视墙上的风景。虽然我也想到，它如今只剩下一根茎了，它再怎么长都只是一根，怎么开枝散叶呢？我照例时不时留一口啤酒给它，虽然它似乎停止生长，可我完全不着急。没有热情，也不再期盼，不过只是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但它终究被扔了，老婆买了一盆新的郁郁葱葱的绿萝，把我之前的那根独苗连盆都扔了。她将它放进垃圾袋里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又能说什么。新买的绿萝一直长得不赖，给它浇的是配好的植物肥。我不留啤酒了，也不再想着开枝散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