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朝鲜战争的首场战役：倭寇入侵釜山镇

名护屋城

1592年3月12日，九州肥前名护屋城，来自日本各地的军队正在这里汇集，这里正是日本入侵朝鲜王朝乃至中国大陆的前哨站，一名头戴圆环桃型盔，身穿棕色盔甲的高大男子在两名金甲武士陪同下来到这里，还有一支约三千人队伍跟在他们身后。

名护屋城外郭守兵看到这支队伍高举祇园纹旗，这面旗帜正是立花家的标志，来者正是筑后大名立花宗茂的部队，守兵急忙打开外郭大门放行。

立花宗茂届时25岁，是当时日本首脑丰臣秀吉钦定的“西国无双”，他旁边的金甲武士是他的得力家臣小野镇幸和十时连贞，他和其他大名一样响应丰臣秀吉号召率领部队来到这里。

立花宗茂走进名护屋城略微有种不适的氛围，毕竟谁第一次来到名护屋城都会瞬间感觉到这是一座巨大的运转机器，这里每个人上至武将下至差异都有活儿干，不干活总会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宗茂同时被高大的城堡所震撼，感觉这里并不一定比大阪城差，但他没多余时间欣赏风景，他安顿好部队后自己则来到军目付处去咨询下一步任务。军目付处的人正在忙活，似乎没人注意到宗茂到来，或则注意到了也不关心，宗茂只听见整理纸张的声音。

名护屋城

“军目付大人，请问立花家什么时候出征。”立花宗茂向一名正在阅览手中文件的男子问道。

他告知立花家在第六军，归小早川隆景指挥，离出征还有一段时间。此人是秀吉指定的全军军目付石田三成。

宗茂顿了下道：“明白。”

这时候石田三成停止阅览文件，转头问宗茂：“难道你不服，想被安排到第一军去吗？”

宗茂道：“没有这回事，军目付大人为何这么问。”

石田三成解释原来是丰臣秀吉的骁将加藤清正和一个叫小西行长的人争起先锋，这两位封地在肥后的大名都想成为第一个登陆朝鲜的将领，这二人争吵令大家伤透脑筋，三成怕宗茂也想去争先锋继续添堵。

这时一名年轻人来到突然闯到这里，他正是太阁的义子宇喜多秀家，这名年轻人问三成：“我什么时候出征，我有点等不及了。”

三成道：“你是总大将，要到很后面才能出征，比立花大人还要晚。”

宇喜多秀家听后无奈，但也只能认命。三成接着说今天无论谁要抢先锋都没用了，因为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小西行长三人今日（3月12日）就整军出发。

宗茂想起堂兄吉弘统幸和故主大友义统被编入黑田长政的第三军，他向三成请求在大军出发之际去送别，三成答允。到出发时刻，石田三成、大谷吉继、立花宗茂三人来到浦口，码头上出征的军士们将火枪、长刀等武器搬入船上，还有部分军士负责搬运盔甲，一些船只已经装载了要即将跨海作战的士兵，做好随时出发准备，自两年前讨伐北条家的小田原之阵以来，立花宗茂没再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浦口上，一名骑马的大将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披黑色盔甲，魔鬼样式的面具遮住了的脸，手持长枪。时不时挥舞手中长枪来迫使士兵们快点搬运东西上船，他是第二军军长加藤清正。

一切准备就绪后，加藤清正喊道：“出发！”然后带着一队亲兵登上一艘安宅船，数百艘战舰扬帆起航，岸上的石田三成等人向远去的舰队鞠躬送别，立花宗茂则成功送别了吉弘统幸与大友义统。

釜山登陆

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各自率领的三支先锋军最先抵达日本和朝鲜之间的对马岛，但接到丰臣秀吉命令他们还不能立刻渡海前往朝鲜，而是待在对马岛待命。

大军渡海

这泼了渴望战争的加藤清正一盆凉水，但加藤只能按照秀吉指示留在对马岛。一个月后，四月上旬，秀吉命令小西行长先率领第一军前往朝鲜，当时秀吉仍对朝鲜臣服抱有幻想，但他吩咐小西如果朝鲜若不借道伐明那么就进行武力惩戒。（出自《早稻田大学日本史》）

小西行长便带着秀吉的命令率军乘船从对马岛向对岸的釜山（부산）进发。以下是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将领以及人员编制：

小西行长(7,000人)、宗义智(5,000人)、松浦镇信(3,000人)、有马晴信(2,000人)、大村喜前(1,000人)、五岛純玄(700人)；总人数：18700人。

釜山是朝鲜半岛最南部的城市之一，你可以理解当时朝鲜王朝省级行政单位为“道”，韩国和日本都沿用至今，今天日本还有北海道。当时朝鲜共八个道，而釜山城属于庆尚道。

朝鲜八道

我在之前篇章讲解过虽然朝鲜王朝有人察觉到日本即将入侵，但是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这件事会真的发生，而且朝鲜朝廷尝试过在南部沿海建立防御工事，但由于朝鲜长时间处于太平年代，百姓们一下子被征调修防御工事，所以极其不耐烦，防御工事修得缓慢异常。（出自《惩毙录》）

而釜山距离对马岛乃至日本最近，釜山街坊早已流传倭寇将入侵这里消息，可釜山人正如大部分朝鲜人一样没将此事在意，生活照常。4月13日，釜山地方官郑拨还在釜山附近的绝影岛打猎，绝影岛盛产的马跑得非常快，所以叫绝影岛。（出自《壬辰战争》）

郑拨已经60岁了，当天下午，在绝影岛狩猎途中，他在岛上看见远处海面上浮现出许多船只，数量至少百余艘。郑拨结合民间盛传的“倭寇入侵”话题，郑拨断定这正是倭寇的舰队，他们正要登陆釜山。

日本水军

郑拨立刻停止狩猎，急忙从绝影岛赶回釜山城，他下令关闭城门，禁止百姓流动，并让城内守军做好战争准备。

4月13日上午八点，小西行长率领第一军从对马岛出发，舰队经历了六个多小时航行，下午五点才靠近釜山，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在釜山登陆后，他一边命令全军结成战斗阵型，一边命人给郑拨传话，令他开城给放行，他们目的是打明国而不是朝鲜，只要肯借道就好商量。

釜山登陆

身披黑色盔甲的郑拨站在釜山城墙上，面前突如其来的倭寇数量比他想象中的还多，共万余名，而釜山城守军最多只有一千人。比起是否答应小西行长的借道要求，当时郑拨在想庆尚道水军在倭寇渡海时候干嘛去了。

当时日本海军不但不如西班牙强大，也没有朝鲜海军那样完善，当时朝鲜海军重火器普及度远超日本海军，而且丰臣秀吉的海军和海军将领当时仍未出发，还在濑户内海，承载日本第一军的船只大多只是渔船改造，根本没啥战斗力，只需朝鲜海军去拦截，最差结果也能让小西行长晚几天登陆。（出自《壬辰战争》）

其实在日本舰队快靠近釜山时候，庆尚道的两名水军将领元均和林泓第一时间都得知了消息，元均和林泓两个人也许想过派船去拦截，但当元均听说倭寇船只超过500艘时候，他害怕了，便认定自己无法阻挡，于是在小西行长登陆过程中，庆尚道水军都在基地不动如山，他们本该成为保卫这个国家的第一道防线，可元均和林泓就这样坐视不管。

上文说了小西行长的船数量虽多，但只能起运输作用，而元均和林泓掌握百余艘正规战船，如果认真迎战很大可能将小西行长击退，这对日军来说本来是场困难的登陆战，可小西行长就这么轻松来到釜山城下。

这是朝鲜方面在壬辰战争犯的一系列错误中的第一件，至于这个元均，了解李舜臣的朋友对这个人的名字不会陌生，他不但无能，而且贪财好色，和李舜臣经常作对，后面篇章会多次提到他。

元均

与此同时，日军已经开始攻打釜山附近的多大浦，多大浦的人员稀薄，但在地方官尹兴信的带领下，这里的朝鲜人英勇地打退了日军第一波进攻，不久后，坐拥兵力优势的日军再次进攻，这回尹兴信没能挡住，多大浦还是沦陷，这支朝鲜守军也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第一军将领宗义智给郑拨下达最后通牒，由于宗义智之前多次出使朝鲜，朝鲜人比较熟悉他，所以宗义智还对借道抱有希望，可最终答复是郑拨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多大浦之战

竟然谈不拢，就开打吧。第二天4月14日，日本侵入朝鲜的第一战釜山镇之战正式打响，这也意味着长达七年的壬辰倭乱就此开始。

这里说下这场将涉及东亚三国的战争名称问题，韩国通常称之为“壬辰倭乱”，“壬辰”是年份，至于“倭乱”就很好理解，倭国（日本）人作乱。而日本通常叫“文禄庆长之役”，文禄和庆长都是当时日本天皇的年号。不过根据当时各个日本大名自家记载，对这场战争有着不同名称，比如“唐入”、“高丽阵”、“朝鲜之役”等。

最后关于中国方面命名问题，并未对这场战争有过特定称呼，后来国内史学界也并未对这场战争取过专属名字。而国内一些书籍叫“抗日援朝”或则“万历朝鲜战争”。

由于国内外称呼不统一，所以我采取用事发地韩国的命名就叫“壬辰倭乱”。

4月14日上午6点，日军开始围攻釜山城，战前年迈的郑拨对守军将士们说道：“我希望你们要像勇士那样战死沙场，如果有人敢临阵逃跑，我将亲手斩下他首级。”他号召全城将士与城池共存亡。

倭寇兵临釜山

郑拨原话：

男儿死耳，宁可走耶？我当为此城之鬼，其欲去者去！敢有复言者斩！

凌晨，战斗开始后，朝鲜士兵看见日军用海螺吹响进攻的号角，不少日本士兵戴着诡异吓人的面具，日本兵手持火枪向他们射击，不少守军中弹倒地，他们用弓箭回击日本人，但效果不大。战斗一开始釜山守军就落入了下风。

日军常备兵器火枪

但日军也不是完全没受到强烈抵抗，亲自镇守西门的郑拨身披黑色甲胄，他身先士卒，手持弓箭射杀了不少倭兵。导致日本军中有人大喊：“莫近黑衣将军！”

在釜山南门，一名红衣朝鲜士兵也以精湛的箭术射死了不少倭兵，韩国人是个擅长射箭的民族，今天奥运会射箭项目金牌都被韩国人大满贯！

被日本誉为黑衣将军的郑拨

对于西门和南门久攻不下，坐镇本阵的小西行长颇为焦急，他身穿橙色盔甲，身披紫色羽织，右手紧握着一柄铁扇，当时大部分日军将领都用扇子指挥战斗，胸前挂着十字架，这是他信仰基督的标志，但他此行到朝鲜并未给当地带来福音，而是硝烟。

小西行长

过了一阵子，日军忽然发现釜山北门守备不严，于是日军开始攻打北门，果然北门被攻破了，大量倭兵涌入城中。

日军进入釜山后发觉这里借道和房屋风格和日本国内大有不同，这里的房屋即韩屋都是木质房屋，屋顶用以土烧制的各种颜色瓦片铺盖，比如今日韩国总统府邸屋顶就用青色瓦片覆盖被称为“青瓦台”。

城中朝鲜居民（主要是农商）全都穿着白苎布和乌巾四带，他们男子和女子都是长发，男的不像日本武者剃光头顶，而是将头发盘扎，所以日本人将朝鲜人蔑称为“鬓虏”。

郑拨听说日军攻入城后，他急忙带兵与日军在城中展开巷战，韩军一直奋战到箭镞用完，由于郑拨的激励，没有一名士兵逃走，而是继续和敌人展开白刃战。

与倭寇巷战

混战之中，郑拨手刃数名倭兵，这时候小西行长和宗义智率队来到现场，小西行长远处观望了这名“黑衣将军”的作战身姿，随后他举起扇子然后向郑拨指去。

小西身后第一排士兵上前，并列并举起火枪向郑拨开火，“砰！”一阵枪响过去，郑拨被日军的火枪打成了筛子——全身中弹，血从他身上弹孔流出。

日本火枪兵

郑拨被打死后，他年仅18岁的小妾爱香来到现场抱着郑拨尸体痛哭，然后饮刀自尽，郑拨一名叫龙月的仆人为了给主人报仇，他奋不顾身冲入敌阵，但也被无情击杀。

上午九点，小西行长歼灭了釜山城内的所有守军，釜山之战历时三小时。

战斗结束了，但对于釜山城来说灾难才开始，日军开始屠杀城内平民百姓，虽然之前朝鲜南部的居民经历过倭寇入侵，但规模远没有现在这样大，而且目的也不同，之前的倭寇是为了发财，抢走他们的财物和掠夺人口，这次倭寇不但要抢走他们的一切财产，还要永久占领他们的土地，并剥夺他们生命。

宗义智还试图阻止士卒们屠城，毕竟对马岛宗家和朝鲜打交道百年了，这样会彻底损坏宗家在朝鲜的声誉，而且战前丰臣秀吉曾下达占领朝鲜后务必好好治理当地，不要抢夺朝鲜人一针一线，哪怕拿一个铜板也要处死，可小西行长明白他麾下的武士已经杀红眼了，就是太阁的命令也成为了纸上规矩。（出自《加藤文书》）

当时釜山城随处可见惨叫声，杀喊声，一队倭兵闯入当地一户人家院子，现场一名倭兵找到这户人家男主人，并用长柄刀将他刺死，随后屋内的老者和女子推门而出，老者看着户主尸体非常伤心，似乎是他的父亲。然后老者愤怒对倭兵大喊：“畜生！”

倭兵听不懂韩语没明白他在说啥，只见老者操起一个钉耙向他冲来，倭兵手持长刀迎了上去，刀刃精准地刺穿了老者的胸膛。至于现场女性倭兵决定先奸后杀。

当院子里的宰杀的差不多后，倭兵还发现刚刚被他杀死的那群人尸体旁站着一个小孩，他正痛哭流涕，倭兵接过同行递来的火枪，然后对小孩：“转过身去。”

小孩听不懂日语，但领会到了意思，然后边哭边转过去，“砰！”倭兵扣下了扳机。

根据参与入侵战争的吉野甚五左卫门事后回忆，日军不仅杀光了釜山城内的男女老少，就是城内所有猫狗也一并宰杀。关于壬辰倭乱中釜山城受害者数量，朝鲜和日本各种文书说法不一，有的说遇难者为8500人，也有的说3万人遇害。

2005年，当地在修筑釜山市地铁4号线时候，意外挖掘出大量人类白骨，经过后来专家鉴定，这些白骨正是当年被日军屠杀的釜山居民遗骸，有几个头盖骨残缺不全，很显然还是虐杀。

今日韩国釜山市

所以四百多年前的釜山城惨案不仅有史料记载，还有物证证明，釜山市这些白骨重见天日仿佛是向人们申诉当年的冤屈。

壬辰倭乱时日军在朝鲜犯下恶行与后来二战时日军在各地犯下恶行都是差不多令人发指，但是本质上仍有不同。二战时期世界各地都有明确的民族划分，那时日本对朝鲜、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带有种族灭绝性质，而16世纪的亚洲各国都尚未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国族观念，比如日本皇国概念真正形成要到19世纪后期的明治维新时代。当时丰臣秀吉虽然统一日本，但是各地武士和人民第一效忠对象依旧是自己的领主，而不是身居太阁位置的秀吉。即使是后来日本彻底安定的时期德川幕府时代，这一现状仍未改变。

日本战国各个大名间相互攻伐战争通常也会对敌方境内百姓进行迫害与屠杀，比如岛津家入侵大友家时，岛津军将丰后百姓掠去萨摩为奴。小田原之阵时，上杉景胜等大名也会对北条境内百姓进行残忍的屠杀，总之对平民进行施暴在日本战国相当常见。

所以壬辰倭乱时日军只不过将国内那套战争思维带到了朝鲜罢了，而屠城在近现代之前的世界各国习以为常，比如西楚霸王项羽屠杀秦地百姓，英法战争期间黑太子在法国行军沿路屠杀等，无论在哪个时代屠城这样的恶行都是得受到谴责的，壬辰倭乱日军行为也不例外，一样令人唾弃。

回到故事主线，在釜山之战期间，上面所提到不负责任的水军将领林泓听说釜山沦陷后，他没有率领水军去反击日军，也没有将战船等重要物资转移走，而是下令将所有战船总共100艘给凿沉，其中50艘都是攻击性战舰就这么永沉海底，水军武器等补给在他指令下统统销毁。

原来林泓是打算跑路了，但又不想把这些东西留给日军，可是他撤离岗位时候也没有管数千名水军士兵死活，而是留在水军基地，而且武器也没了，这些水军士兵若是遇到敌人该如何抵抗。林泓不光没让水军成为朝鲜王朝的第一道防线，而且是彻底摧毁。（出自《西征日记》）

混乱的朝鲜水军营

由于庆尚道海军自爆，这一令全朝鲜海军损失了三分之二力量，海军还是朝鲜王朝军事方面面对日本为数不多的优势，后面李舜臣就只能带领剩下三分之一的海军去战斗。

元均和林泓一样在没有见到日军情况下就已经吓尿，他则带领舰队从釜山附近的巨济岛向西逃到了露梁海峡。

林泓自爆和元均逃跑无疑对小西行长来说是个好消息，他只带了近2万名士兵抵达朝鲜，若是被朝鲜海军切断后路，等到朝鲜其他路军队支援那么他的部队就完蛋了，如果朝鲜海军出动恐怕他都难以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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