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 | 桑田巫,第1张

读史 | 桑田巫,第2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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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的某个春天里,第三十三代山西王晋景公生病之后,做了一个Holy High的梦,至于有多厉害,《左传》中并没有交代,但显然是把晋侯吓得不轻。


侯爷醒来之后,就传桑巫过来占梦,桑田巫也不问侯爷被啥吓着了,就自顾讲了一个Holy High的梦,其情其景,就跟侯爷自己梦见的一模一样。


侯爷心悦诚服,就问:那您看,这梦究竟是吉是凶呢?

桑田巫说:放心吧,你绝逼吃不上今年新收的麦子了。


不久,景公的病情加重,国内也没什么好大夫,就向秦国求助,秦桓公就派医缓来给景公看病。


医缓还没到的时候呢,侯爷又做梦了。这回他梦到他的病是两个小孩——


慌张小孩说:哎呀,良医要来灭我们了,咱俩赶紧跑吧?


淡定小孩说:我们眼下在他心脏隔膜的上面,心尖脂肪的下面,这个特凑巧的中间,是个最保险的地儿,啥药石都攻不着咱俩,你怕个鬼呀?


慌张小孩说:哎呀,咱俩不就是鬼么?


……


医缓到了之后,就跟景公说您已经是病入肓膏之间了,愉快地放弃治疗吧,和疾疾、和病病做个好朋友,没事聊聊天,打打球啥的。


侯爷这才想到,原来慌张小孩叫疾疾,淡定小孩叫病病。顿觉外国的医生就是高大上,懂得真多,心态真好。


接着医缓又耐心地给景公解释了「膏」是什么,并通过一些生动的例子让侯爷不但深刻理解了膏的概念和在人体中具体的位置,且让侯爷立刻就能分辨这种膏和螃蟹膏、枇杷膏、牙膏以及民脂民膏的区别。又给侯爷讲了「肓」的正确读音,以及跟「盲」字的区别。


医缓说:按部首分呢,这俩字一个是肉部的,一个是眼部的。但上面都有一个亡字。怎么能记忆深刻呢?您就记着,一个是死了人,一个是瞎了眼。


侯爷听得两眼放光:所以在死了人和瞎了眼之间,藏着两个调皮的小朋友叫作…疾疾和病病?


医缓说:Bingo!不愧是一国之君,不动声色就杀了三百六十口赵家人的霸主,您理解能力真是超强的,学东西简直太快了!


景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您刚才说那个…宾果,是啥?


医缓说:您别往心里去,这是我们外国人的口头语,就是…您很甜的意思。正所谓,景甜景甜的嘛……


景公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哪有……脸就红了。


医缓就正色道:所以侯爷跟您说真的,别治了,这世上没人能治藏在膏肓之间的疾病,只能和他们做朋友。这能给贵国省掉一大笔医疗开支呢。

而我呢,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务工作者,除了真诚地劝病人去死之外,就只能是解释清楚他为什么必须死了。尽管,这只是站在我们专业角度的立场上。


侯爷说:我懂我懂,宣告病人死亡的最终解释权归医生所有!


医缓说:对呀,因为反正你们也搞不懂嘛。


这通天儿算是把景公给聊嗨了。医缓给景公留下的印象是又专业又博学,又真诚又谦逊,又优雅又风趣的。

侯爷就觉得真是长见识了,外国人就是不一样。就赞叹医缓才是真正的良医,并送了他很多东西,并派保镖护送他回陕西去了。


转眼到了火辣辣的丙午,金灿灿的六月,正是新麦收割的季节。


侯爷这天突然倍儿精神,能爬起身来跳个减脂操了,出一身汗之后感觉病完全好了似的,就饿了,就马上想要吃碗新麦做的刀削面了。

于是侯爷命掌管田野之事的甸人献上新收的麦子,又令为君王做厨子的馈人立刻为他炮制刀削面。托齐天的洪福,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只是在馈人还在磨面粉的当儿,侯爷又喊来了久已不曾谋面的老朋友桑田巫来厨房参观访问——


桑田巫是个面无表情的人,他也就只会面无表情地问:叫我来干嘛?


侯爷说:看我家厨子做面啊。


桑田巫说:好。就呆立着,面无表情地看馈人磨面。

侯爷晃着腰甩着腿斜着眼绕桑田巫转了两圈,问道:你丫还记得春天里的事么?


桑田巫说:记得啊。

侯爷说:那你有种再说一遍?

桑田巫说:不不不,这个要唱的。

侯爷说:你丫还要唱?

桑田巫:嗯…春天里的事,是必须要唱的。

侯爷说:那你唱吧。


于是桑田巫依然面无表情地原地呆立着,突然开口唱道:

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穿过了大街走小巷,为了吃来为了穿,昼夜都要忙……

读史 | 桑田巫,第3张


还没唱完,侯爷一脚就把桑田巫踹翻在地:你妈的…不是这个!

桑田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哦,不是这个啊,那我再换一个。然后又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唱道:

春天里那个百花鲜,我和那妹妹啊把手牵,又到了山顶我走一遍啊,看到了满山的红牡鹃……我抱一抱啊抱一……


读史 | 桑田巫,第4张


侯爷气坏了,咔哧咔哧在桑田巫脸上蹂踏着美丽的大脚:抱你妈逼啊抱抱抱,我让你抱!……

桑田巫的脸被蹂躏着,嘴却并没有屈服,在晋侯的谩骂声中,他又换了一首安静的歌子: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读史 | 桑田巫,第5张

最后,侯爷总算踩够了,桑田巫也终于唱累了。侯爷说:你瞎搅和是吧,死皮赖脸死不认账是吧?

桑田巫说:什么账啊,我又不欠你钱。


侯爷说:还装?就今年那个春天的夜里……在我幽寂的寝宫内,在我冰凉的卧榻边,在我灼热的耳畔,你举重若轻玩世不恭冷血无情地对我说出的,那句,残忍的话语……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血到已经看不清是否还是面无表情如故的桑田巫并没有接茬。


景公想,他应该是想起来了一点什么吧,他看起来仿若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的厨房静得可怕,除了窗外的蝉鸣,只能听到馈人揉面团时张弛有度的呼吸声,和桑田巫的脸往外嗞血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平地里又响起了桑田巫喑哑的歌声:

想着他,想他那夜说的话……怪只怪,那时不明白话中话……木棉落尽,我才发现我好傻……我真的好傻,我好傻,我好傻……

读史 | 桑田巫,第6张

侯爷攥着拳头,静静地听着,仿佛在等一种久违的感动,慢慢地,静静地……

直到他的脸由于充血过分而变成了一坨鲜艳的猪肝,他才终于等到了那份感动——

他像只盲目的狗熊一样在厨房里乱吼乱撞,把能抓到的所有器物,无论金属的还是木质的,统统砸在了桑田巫的身上。


厨房里又安静了好长时间,厨房里的人都太累了。

馈人的面团已经揉好,在看着面团慢慢饧的过程里,馈人盯着累得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国君,自己就打了个盹儿。


嘿,桑田巫!

侯爷又终于发话了,惊醒了打瞌睡的馈人,他这才想起来,他该去磨刀了。


侯爷爬到桑田巫身边,拨开压在他身上的一堆器物,端详着这条血肉模糊的东西,反正什么都看不清了,凭着印象,把手放在大概是鼻子的位置探了探,发现还有一点呼吸尚存,便松了一口气:


桑田巫,别闹了行吗?寡人只不过想好好聊天。


好吧……桑田巫说:我也累了。


侯爷说:那你还记得春天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桑田巫说:我那么忙,每天说那么多话,我真记不清了……劳驾你给个关键词提示一下吧。


侯爷说:新麦!


听了这话,已辨不清五体的桑田巫这次好像真的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说:


新麦的香甜啊,我也曾夜夜怀念。


侯爷说:你知道就好。新麦的香甜,谁不怀念?那难道不是我们在无数个寒冬里,唯一值得期许的,活下去的希望么?


桑田巫说:是啊是啊。听口气,国君最近又把写诗的爱好捡起来了呢。


侯爷说:妈的你别管!我就问你,你为什么当时要说寡人吃不到新麦的香甜?给我这几个月造成了多大的心理负担?!


桑田巫气若游丝地笑了:我为什么那么说?哈哈,因为你真的吃不到呀。


侯爷说:哼,你这个死不悔改的妖巫,寡人这就吃给你看!


转脸儿对正在磨刀的馈人说:别磨了,钝点儿好,先把他给我削了!


馈人说:国君,您是说凌迟是吧?


侯爷说:对!就跟你削面一样,就跟做片皮鸭一样,把他给我削干净片干净剐干净了。


馈人有点为难:他这被您折腾得已经死差不多了,我可不能保证最后一刀他才死。


侯爷说:没事儿,你意思一下就行了。


馈人说:要不这样,您搭把手给他灌着燕窝,补充着营养,我慢慢削,他就死得比较慢了……


侯爷说:妈的寡人快饿死了!今儿就不玩这些花活的了。


馈人说:好吧,那臣就嫌丑了。


馈人就把桑田巫给削了,一共三百六十刀,花了半个时辰。


桑田巫到底在第几刀死的,谁也不知道,反正他从头到尾都一声没吭。


完事可把馈人给累坏了,起身踉踉跄跄去洗刀,侯爷说:别洗刀,直接削面!寡人今儿要吃巫血刀削。


得了您嘞!国君今儿要吃巫血刀削面咯……您加点肉片不?这可富裕着呢。


侯爷说:不要!最近减肥,就巫血刀削!


不多会儿,一碗热腾腾的桑田巫血刀削面就端上来了。


侯爷抄起筷子正要夹,忽然闹肚子,就一路小跑去上厕所。由于跑得太急,脚下一滑,就摔了个跤,掉粪池子里淹死了。


一刻钟过去了,侯爷还没有回来。整个宫室内只有一碗不再冒蒸汽的刀削面,还有低头侍立在周围,等待伺候主子用膳的太监们。大家伙儿想着,岁数大了,便秘倒是很正常。


这时候突然有个耐不住死寂的小太监,悄声道:

嘿,你们知道吗?今儿早上我做一梦,梦见我背着侯爷登天呢,天可是高得很哪,我们爷儿俩爬了一整宿也没瞅见天门呢……


没人搭茬。独自憋了一会儿,小太监又絮叨:你们说,我是不是要有擢升之喜了呢?


还是没人理他。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众人都若有所思的上午,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要发生似的。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什么事都不可能永远拖下去——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侯爷溺毙在茅坑里的真相,倒也不怎么值得惊诧。

只是头先都沉默不语的仆从们,这会儿都抬起了头,一齐望向刚才讲梦的小太监,饶有兴致,若有所思……


中午的时候,在众人的监视下,小太监把景公从茅坑里背出来了,背了好远好远的路程,还没有看见停丧的大门。


小太监苦笑了一下,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是他梦见了背主子上天,他早该想到,毫无意外接下来等着他的,是陪主子殉葬的、作圣人之刍狗的宿命。


(完)


鳳按: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同样表述一个结果,说话的方式很重要;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同样是可断人生死的职业,从春秋时始,算命的就比医生的压力大、风险高、死得多、死得惨。

参考资料:

1.《左傳·成公七年》:巫臣自晉遺二子書,曰:「爾以讒慝貪婪事君,而多殺不辜。余必使爾罷於奔命以死。」巫臣請使於吳,晉侯許之。吳子壽夢說之。乃通吳於晉。以兩之一卒適吳,舍偏兩之一焉。與其射御,教吳乘車,教之戰陳,教之叛楚。置其子狐庸焉,使為行人於吳。吳始伐楚,伐巢、伐徐。子重奔命。馬陵之會,吳入州來。子重自鄭奔命。子重、子反於是乎一歲七奔命。蠻夷屬於楚者,吳盡取之,是以始大,通吳於上國。

2.《左傳·成公十年》:晉侯夢大厲……公覺,召桑田巫。巫言如夢。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醫於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公曰:「良醫也。」厚為之禮而歸之。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

3.《左傳·成公十年》:將食,張,如廁,陷而卒。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諸廁,遂以為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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