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3大明野史《金瓶梅》——西门庆之死

    话说月娘见求神问卦，皆有凶无吉，心中慌了。晚夕在天井内焚香，对天发愿，许下若儿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挂袍三年。孟玉楼又许下逢七拜门。独金莲与李娇儿不许愿心。

    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便要发昏过去，眼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讨债。待稍清醒，一手拉着金莲，心中不舍，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们姊妹好好守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那金莲也悲不自胜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门庆道：“等他来，等我和他说。”

    不一时月娘进来，见他二人哭得眼红红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话？对奴说几句，也是奴和你做夫妻一场！”西门庆听了，不觉哽咽，哭不出声来，说道：“我自觉好生不济，有两句遗言和你说。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生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指着金莲道：“六儿她从前的事，你担待她罢！”月娘放声大哭起来。

     嘱咐了月娘，又把陈经济叫道跟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你娘儿们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又吩咐：“我死后，缎子铺是五万两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货卖一宗交一宗，贲四绒线铺，本钱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绒线铺，本钱五千两…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缎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本利欠我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在，上紧使人催去。到后日狮子街并对门房子都卖了罢…”经济道：“爹嘱咐儿子，都知道了。

    不一时，傅伙计、甘伙计、吴二舅、贲四崔本等都进来看，西门庆都一一吩咐了。

    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定，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发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辰巳牌时分，断气身亡！慌得月娘开箱拿出四锭元宝，让吴二舅和贲四去看棺材板。

    不防月娘一阵害肚里疼，急扑上床倒下昏迷。玉楼教李娇儿守着月娘，她便使小厮去请蔡老娘。比及玉楼回到屋里，不见了李娇儿。原来李娇儿赶月娘昏沉，房内无人，箱子开着，暗暗拿了五锭元宝，往她屋里去了。

     不一时，蔡老娘来，登时生下一个孩儿来。西门庆这边刚断气停当，合家大小放声嚎哭起来。月娘醒来，与了蔡老娘三两银子。蔡老娘抱怨比当初李瓶儿产子还少二两。月娘说今非昔比了。

    月娘苏醒过来，见箱子大开，就骂玉箫：“贼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子大开着…”玉楼见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里，走出来对金莲说：“原来大姐姐恁样的！死了汉子，头一日就防范起人来了。”殊不知李娇儿已偷了五锭元宝往屋里去了。

    当下，吴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买了一付棺材板来，阴阳徐先生择与二月十二日破土，二十日出殡。家中破孝搭棚。交人各处报丧，交牌印往何千户家去。

    到三日，请僧人念倒头经。合家大小披麻戴孝。经济灵前还礼。月娘在暗房出不来。李娇儿与孟玉楼陪侍堂客，潘金莲管理库房，收祭桌；孙雪娥率领叫人媳妇，在厨房打发各项茶饭。傅伙计、吴二舅管帐；贲四管孝帐；来兴管厨；吴大舅与甘伙计陪待客人。蔡老娘来洗了三，月娘与了一套绸子衣裳打发去了，就把孩子取名孝哥儿，未免送些喜面与亲邻。众街坊邻居都说一头老子断气，一头儿子出生，真是世间少有蹊跷古怪事！

    且说伯爵闻知西门庆没了，走来吊孝哭泣。吴大舅与吴二舅在卷棚内看着给西门庆传影。伯爵走来与众人见了礼，说道：“可伤，做梦不知哥没了！”要请月娘出来拜见。大舅便说舍妹在暗访出不来，同日添了个娃儿。伯爵愕然道：“有这等事！也罢，也罢！哥有了个后代，这家当有了主儿了！”落后经济来与伯爵磕头，伯爵嘱咐他凡事多问二位老舅。

    那日何千户来吊孝，灵前拜毕，吩咐手下该班排军都在这里伺候。又对大舅道：“如有外边人拖欠银两不还者，老舅只顾说来，学生即行追治。”吊孝毕，到衙门来，一面行文开缺，申报东京本卫了。

    却说来爵、春鸿同李三去见了宋御史，讨了古器批文。回城路上闻听西门庆没了，那李三就心生奸计，要把批文投到张二官那里，与二人各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家隐瞒。那来爵肯了，只春鸿回来，据实告诉了吴大舅。有何千户刚才发话，吴大舅就要起官司告李三、黄四，连带他们的本利六百五十两一起追讨。伯爵见势不妙，就给李三、黄四出主意，让他们凑出两百量银子，再备办一张祭桌，说剩下的银子慢慢还，并送二十两银子到吴大舅家说情。吴大舅便对月娘说了，拿出旧文书，从新立了一张四百两欠帖，饶了他五十两，余者教他做上买卖，陆续交还。

    本回最后一节，主要写了西门庆断气身亡，吴月娘昏迷产子。

    吴神仙对西门庆的宣判，让月娘真的慌了。月娘焚香许愿，只望奇迹出现。作为正房娘子，自然是希望男主不倒的，无论他们之间是否有夫妻情分，但他们却是利益共同体，尤其是在古代，男主倒了，一个家的顶梁柱也就倒了，基本就是大厦倾覆，特别是他们还没有可以顶事的成年子嗣。

    孟玉楼也许下了逢七拜门，尽管西门庆把她娶回家后，基本作为摆设，但西门庆对她还是尊重的，有西门庆在，她还能过一份安稳体面的日子，尽管要忍受活寡般的闺中寂寞。孟玉楼是识大体、重全局的，所以她也是真心希望西门庆能逃过这一劫。

    而潘金莲早已沦为了性欲的机器，她对天道人伦毫无敬畏，所以她对西门庆的死活没有多大的概念，在大事面前，潘金莲显示了她超乎常人想象的糊涂。就像她骑在生命垂危的西门庆身上玩倒浇炷那样匪夷所思。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小事聪明过头，大事糊涂透顶。她没意识到西门庆的死对她可能意味着失去一切。她可能认为西门庆死了，大不了就和陈经济或别的男人媾合，不过是换台机器换个充气娃而已。

    而千帆过尽的妓女李娇儿面对此变故，心中筹谋的是西门庆若死后，她该何去何从。西门庆于她就是一张长期的饭票而已，西门庆若死了，她该怎样另找饭票。

   人之将死，其言最真。西门庆临终最放不下的还是与他三观契合的潘金莲，西门庆的遗言核心是：他死后，希望妻妾们能守着他的灵，不要失散，惹人笑话；希望月娘能善待金莲；希望陈经济能收缩生意，快速回笼资金，帮助娘儿们守住家业，守住这个家。不能让这个家散了，不要惹人笑话，这是西门庆最后的奢望。西门庆彻底宽恕了潘金莲，宽恕潘金莲就是宽恕他自己。而月娘却没有答应要放过潘金莲，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斗争，只有死人才能放下一切。

    回光返照的西门庆是无比清醒的，他或许想到了自己这一生处心积虑地偷香猎艳，到头来他死后，他的妻妾们也同样面临被别的男人霸占；他知道人死如灯灭，世态炎凉，生前交往的那些官僚、亲故以及手下的伙计、奴才都靠不住，所以他幻想陈经济能帮他快速收缩生意，变现回笼资金，只守住门口两个铺子，安分低调地过日子。然而陈经济真的能堪当托孤吗？

    虽然西门庆这一生玩世不恭、作恶多端，但他身上浓郁的市井烟火味和温暖的人情味却让人对他很难恨起来，我们每个人或许都能从西门庆身上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因为我们都和他一样是一个俗人。西门庆日常生活中的慷慨包容和他在名利场中的同流合污，几乎每个人都不同程度与他一样兼而有之。西门庆的死似乎告诉我们，大凡每一个人是怎样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最终就会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因而西门庆的死，值得我们每一个人警醒和反思。就像《红楼梦》里说那句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以及《好了歌》那样，活着的人应该及时反思，不要像西门庆那样，至死都还放不下潘金莲，舍不得那种欲火燃烧、醉生梦死的生活。而对于西门庆本人来说，死于众星捧月的人生巅峰时期，或许未尝不是幸事。

    风月场上的一代战神、清河县的一代枭雄西门庆从正月十三日在潘金莲床上发病，到正月二十一日断气身亡，经历了近十日的痛苦挣扎，最终以一个“淫棍”的方式不那么体面地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他终于在不甘而又认命中无奈地闭上上了双眼，带着对何千户娘子蓝氏、王三官娘子黄氏和扬州美女楚云无限向往的遗憾，告别了他无比眷恋的滚滚红尘。

    他终于以死亡的方式停止了折腾，停止了征战，然而他的故事还在继续。他留下了大约十万两银子的家业，让他也终于成为了众人争相算计分食的人血馒头：各方妻妾各有盘算，全家人的一片嚎哭声中，几乎没有一滴眼泪是为他流的，二房李娇儿率先开启了趁火打劫的序幕；以前恭敬称呼他为“老爹”的清河人民秒变幸灾乐祸的吃瓜群众；生前最好的朋友应伯爵仍然长袖善舞，想要浑水摸鱼；生意伙伴李三立即叛变要投靠新主张二官，伙计来爵表示默契配合；生前对他恭敬有加的大舅子吴大舅在二十两贿银面前秒怂变节。然而这些只是人走茶凉，落井下石的序幕……西门庆的一生，最终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一生。

     在一片人性荒漠中，倒是何千户显得少年老成，人情练达。虽说他一边关照着西门庆的后事，一边忙着上报西门庆的死讯，盼望能够因此而转正升职，但他的吃相相对来说优雅一点；“南小厮”春鸿在上一次被月娘众人审问西门庆去哪儿时显得天真而青涩，这次则显得忠诚而质朴，实在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