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大明野史《金瓶梅》——西门庆的葬礼

    小说第八十回“陈经济窃玉偷香 李娇儿盗财归院”——话说西门庆死了那日，却是报恩寺朗僧官十六众来做水路。有乔大户家上祭。

    那应伯爵会了谢希大、花子由、祝日念、孙天化、常时节、白来创几个人，说与大官人相交一场，也曾吃过他的、用过他的、使过他的、借过他的、嚼过他的，如今他没了，莫非推不知道？好歹洒土也迷了后人眼，哥儿几个各凑一钱银子去拜祭拜祭，恐怕多的都会吃回来打赏回来。大家都表同意。他们寻水秀才帮写了一篇祭文。那水秀才平昔知道这起人与西门庆，乃小人之朋，于是包含着里面作了一篇祭文。几人把祭祀抬到西门庆前摆下，陈经济穿孝在旁，伯爵为首，各人上香，只顾把祝文来宣念：“维重和元年…侍生应伯爵…致祭于故锦衣卫西门大官人之灵曰：维灵生前梗直，秉性坚强。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榭馆而猖狂…见今你便长伸着脚子去了，丢下小子辈如斑鸠跌弹…”

    那日院中李家虔婆，听见西门庆死了，定下计谋，让桂姐、桂卿来吊唁，转告李娇儿通过李铭转移财物，并伺机离开西门家。

    不想那日王六儿也来祭奠，月娘恼她把这家子弄得家破人亡，不让人接待，亏得吴大舅劝解，说韩道国手里还有咱偌大的本钱。良久，孟玉楼才出去还礼陪坐。妇人匆匆讪讪而去。那桂卿、桂姐、吴银儿见月娘如此骂韩道国老婆淫妇长淫妇短，砍一株损白株，都坐不住要走，月娘再三挽留。最后桂姐和吴银儿勉强留下，桂卿去了。晚夕许多街坊、伙计、主管、亲朋二十余人，叫了一起偶戏，在大卷棚内摆酒伴宿。打动鼓乐，戏文上开，直搬演到三更天气。

原来陈经济自西门庆死后，无一日不和潘金莲两个嘲弄，这日趁大姐不在，两人见缝插针到经济房里云雨一番。

    次日早晨，经济到金莲房中拿钥匙搬祭祀，那金莲还躺在床上，两人隔窗又亲嘴咂舌一番。不一时，乔大户家祭来摆下。吴大舅、吴二舅、甘伙计陪侍，卷棚内管待，李铭、吴惠弹唱。郑爱月儿也来上至吊孝，嗔李桂姐、吴银儿不对她说爹没了，劝月娘说娘这是一喜一忧。

    到二月初三，西门庆二七，玉皇庙吴道官十六个道众来念经做法事，那日衙门中何千户，约会了刘、薛二内相、周守备、荆统制、张团练、雲指挥等来祭奠，月娘请乔大户、吴大舅、应伯爵来作陪。到晚夕，月娘吩咐把李瓶儿灵床，连影抬出去，一把火焚之，将厢笼都搬到上房，如意儿和迎春收在后边答应，绣春与了李娇儿，将李瓶儿那边房门，一把锁锁了。

    那时李铭日日假以孝堂帮忙，与李娇儿里应外合偷转东西，吴二舅又和李娇儿旧有首尾，谁敢道个不字。

    初九日念了三七经，月娘出了暗房。四七就没曾念经。十二日陈经济破了土回来，二十日早引发，送殡之人，终不似李瓶儿那时稠密。陈经济摔盆扶柩，也请了报恩寺朗僧官起棺，坐在轿子上念偈文，说西门庆一生始末，道得好：“恭维  故锦衣卫武略将军西门大官人之灵：伏以人生在世，如电光易灭，石火难消。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绝归源之路…黄金白玉，空为祸患之资；红粉轻裘，总是尘劳之费…一切万般皆不去，赤条条的见阎王。”念毕，陈经济摔破纸盆，棺材起身，合家大小孝眷，放声号哭动天。吴月娘坐魂轿，众堂客轿子跟随，径出南门外五里原祖茔安厝…请云指挥点了神主，阴阳徐先生下了葬。众孝眷掩土毕，山顶祭桌，可怜通不上几家。只是吴大舅、乔大户、何千户、沈姨夫、韩姨夫与众伙计五六处而已…月娘等人，不免伴夫灵守孝。一日暖了墓回来，答应班上排军节级，各都告辞回衙门去了。西门庆五七，月娘请了薛姑子、王姑子、大师父，十二众尼僧，在家诵经超度。

     原来就在这出殡之时，桂姐在山头悄对李娇儿说，昨日应二哥已替你寻了一门亲事，如今大街坊张二官，要破五百两银子娶你。你我院中人家，弃旧迎新为本 ，趋炎附势为强，不可错过了时光！不想潘金莲对孙雪娥说：“出殡那日，在坟上看见李娇儿与吴二舅，在花园小房内说话来。春梅孝堂中又亲眼看见李娇儿帐子后边，递了一包东西与李铭。”嚷的月娘知道，骂了吴二舅一顿，赶去铺子，也不许李铭来了。

    这李娇儿恼羞成怒，正寻这个由头哩！一日，因月娘在上房和大妗子吃茶，请孟玉楼来，没请李娇儿，就恼了，寻死觅活上吊，闹腾一番，要带上她的头面厢笼回李家院子，还要带走元宵、绣春两个丫头。鸨子也来逼索，月娘道：“你倒好卖良为娼！”鸨子这才慌了，双方才各自妥协，只让李娇儿带走头面箱笼。

    李娇儿去后，月娘大哭一场。众人都来劝解。潘金莲亦劝月娘说这淫妇就是干那营生的。

    正乱着，平安来报：“巡盐蔡老爹来了。”月娘让陈经济出去接待。蔡御史在西门庆灵前参拜了，月娘穿着一身重孝出来回礼。蔡御史道：“请夫人回房。”便询问经济西门庆因何病亡故，经济道：“是个痰火之疾。”蔡御史道：“可伤！可伤！我昔日曾在府中相扰，今差满回京去，敬来拜谢拜谢，不期做故人了！”即唤家人上来，取出两匹杭州绢，一双羢袜。四尾白鯗，四罐蜜饯，说道：“这些微礼，权作奠仪罢！”又拿出五十两一封银子来：“这个是我向日曾贷过老先生些厚惠，今积了些奉资奉偿，以全始终之交。”月娘款留，蔡御史说他吃杯茶就去。

    月娘得了这五十两银子，心中是那欢喜，又是那惨切！想又他在时，似这等官员来，肯空放了去？又不知吃酒到多咱晚！今日他伸着脚子，空有家私，眼看着就无人陪侍。

    话说李娇儿回到院里，伯爵报与张二官。就拿五两银子，来请他歇了一夜。原来张二官属兔，小西门庆一岁，今年三十二岁，李娇儿三十四岁。虔婆和伯爵向张二官瞒了六岁，说她只有二十八岁，张二官便使了三百两银子娶到家中，做了二房。

    伯爵、李三、黄四借了徐内相五千两银子，张二官出了五千两银子，合伙揽过了东平府那一万两古器生意。伯爵趋奉张二官，对西门庆的大小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向他推荐了西门庆的第五房潘金莲。张二官又打点了千两金银到东京寻了枢密院郑皇亲人情，对堂上朱太尉说，要顶西门庆这个缺，家中收拾买花园盖房子。

    小说这一回，主要写了西门庆的葬礼，正式揭开了西门庆去世之后，人死茶凉，树倒猢狲散的序幕：

     朋友无义，应伯爵精打细算集合狐朋狗友凑分资吊唁西门庆，做最后的顺水人情也以不亏本为前提；

     秀才无德，水秀才代笔的祭文极尽嘲讽揶揄，把西门庆淫荡的一生以及一群狐朋狗友骂得体无完肤。都说死者为大，水秀才如此损西门庆，究竟是对当初伯爵推荐他给西门庆家做西宾被拒而怀恨在心泄愤，还是他真的就是一个“清高文人”？试想如果水秀才当初如愿做了西门庆的西宾，他不也会和西门庆、应伯爵他们一起醉生梦死吗？水秀才作为应伯爵的“世交朋友”，自己又能清高到哪里去？

   婊子无情，李家院子虔婆设计里应外合，不仅偷转财货，还故意寻茬生事，卷着箱笼跑路再嫁豪门。一直像个跑龙套的李娇儿，突然自己加戏，演技爆棚 ，回到李家妓院后，身体肥重到西门庆都很厌弃的她居然通过了与张二官的“试婚”一夜，顺利再嫁豪门做了二房。不是李娇儿的床戏爆发力惊人，实在是笑笑生的文笔精妙绝伦；

     妻子寡恩，一把火烧了西门庆的至爱李瓶儿的所有纪念之物，一把锁注销了能证明李瓶儿存在过的所有“账户”；

    舅子拆台，继吴大舅收受李三、黄四的贿赂后，吴二舅又掩护李娇儿偷运财产；

     宠妾出轨，潘金莲来不及为西门庆掉一滴眼泪，就迫不及待和女婿陈经济媾合了，甚至隔窗递舌亲嘴，宛如初坠爱河热恋；

     挚友背叛，应伯爵得知月娘产子后掩饰不住失落，迫不及待各种出卖西门庆而投靠新主张二官了；

    ……

    到最后，竟然还是腐败的官场给了死者最后一丝薄面和温情：何千户集约众官来祭奠了一场，并留下排军节级协助完成整个葬礼，维护了同僚最后的体面。没有经历过职场挫折的人很难明白，何千户的所为，已经很难得了，多少曾经百般奉承的下属一见上司倒台，马上就变成陌路，更别说上司死了；最让人感动的还是蔡御史，西门庆之死，想必早就传开了，可是率性可爱的老蔡还是巴巴的赶来了，并庄严郑重地参拜了西门庆的亡灵，询问了西门庆的死因病情，对西门庆的猝亡表达了真诚的惋惜，对西门庆曾经对他的资助表示了感恩。不仅送来了土特产礼物作为奠仪，还留下了五十两银子。吴月娘捧着老蔡那五十两银子时，抚今追昔，心中涌起的那份感慨，相信读者无不产生强烈共鸣。西门庆在时，这个家有多么热闹繁华，如今这个家就有多么冷清衰败。

    别的不说，西门庆曾经对应伯爵、潘金莲、吴大舅等人是何等的赤诚、慷概、体恤！对荆都监、云离守这些人的帮助是何等的不遗余力！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西门庆在生之时，也曾周济帮衬过许多人，他的出殡之日，送殡之人却寥寥无几！对比他在世时，李瓶儿出殡时那水泄不通的热闹场面，世态炎凉尽在其中。早点看破、看清、看淡有些东西，我们才能宁静致远。往往你所认为的深情，那不过是你自作多情而已！就在西门庆葬礼上，这寥寥无几的送殡人员中，与吴月娘曾在酒席中约定指腹为婚结亲的云离守或许是因为惦记着西门庆留下的万贯家产，前任亲家乔大户或许是因为和西门庆的合作生意还未彻底剥离……一向为人沉稳，在李瓶儿葬礼上最给力的周守备这次也闪了。周守备当初为啥要派吴神仙来给西门庆一家冰鉴，最后为啥又是吴神仙来给西门庆宣判必死无疑，这是一个难解的迷，更像是一个厚黑的局。

    滚滚红尘，前赴后继，你方唱罢我登场。清河县一代枭雄西门庆这颗“巨星”就此陨落，另一颗“巨星”张二官在冉冉升起。兰陵笑笑生著作此书，莫非就是告诉我们：人生不过就是笑笑他人，被他人笑笑而已。还是报恩寺对西门庆的那篇偈文写得明心见性：…赤条条的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