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

    忘了是哪位诗评家说过，文学创作需要情感的激荡，可是，情感过于奔放的时候并不适于即刻创作，因为此时作者的心情过于激昂，文字很难跟上那强烈的感情。老杜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自然是他经受丧子之痛后心灵上的煎熬而产生的文学结晶，但这也是诗人的内心经过了时间的淘洗，打磨掉了过分激昂情感的棱角，汰除了驳然不纯情感的杂质，才把玩出这样一件晶莹剔透，白璧无瑕的文学珍品的。因此，我对于正在经历的事，往往不喜欢即刻融入到文学作品中去，我怕我驾驭不了我的情感。

    我的第一段爱情已经结束了三年了。此前，我从没在任何一篇文章里正面地回忆这段经历，我在犹豫，我在彷徨，我在沉思，我在纠结，我在迷惘，我在挣扎……我犹豫是否该对初恋保留记忆，我彷徨是否该斩断过去的羁绊，我沉思我是否放下了那段情感，我纠结是否要将那段记忆诉诸文字，我迷惘人生为何要有分别，我挣扎爱情在生命的意义究竟几何？周有光先生一百多岁的时候曾说，他已经老到可以说真话了。今天的我似乎也可以说，我已经可以淡然地解决当初的犹豫、彷徨、沉思、纠结、迷惘与挣扎了，我可以平静地对这段感情进行反思了。

一

    我常疑惑，上帝是怎样安排人与人的聚散离合的。他总使我们的相逢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又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我和她相识于香山脚下，学校组织暑期实践活动，我们不是一个系，但被分在了一个组，活动一共五天，第三天我们才认识。那天中午，从香山下来，她在树下吃东西，见我什么也没带，就主动分给我吃的，按照我的理解，初相识的朋友，分给我一个蛋黄派也正常的，分给我一根火腿也是正常的，可是，我看她反复翻找书包，把她所有零食都分给我一半，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其实，我们两个虽然在一所大学，但是，并不在一个校区。有意思的是，刚开始我们本在一个校区的，后来，我调整专业，转到了另一个校区，虽然不远，但是，如果没有这个暑期实践活动，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相识的。在一起后，她尝问我，假如当初我没有转专业，是不是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我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那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在一起了。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一切的阴差阳错可能都是上天的绝妙安排。

    香山树下，我们不过是相识而已，短短五天时间，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始爱情。说也奇怪，在第四天我们去爬狼牙山的时候，一个女生恐高，我便一路拉着她上了峰顶，“牵手一路”的我们没有一起，反倒是身旁的她将我带入爱情中来。晚上，我们在涿州的一家饭店吃饭，有人请我饮酒，我以不胜酒力推辞，那个女生挺身而出为我挡酒，可是，她却小声告诉我，你可能是酒精过敏，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于是，从那以后，我极少饮酒，我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酒精过敏这事。爱情有很多妙用，不过，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有一个人会帮助你重新认识你自己。她就是这样的人。

    五天的活动很快过去了，我们并没有发展成恋人。只是彼此加了QQ，那时候还没有微信。她夸赞我的文采，我不知是真是假，因为她后来从没夸过我，虽然她经常以我为骄傲。但是，当时我还是很高兴。于是，五天的活动没促成我们的爱情，三天的聊天就为我们搭起了红线，我不得不再次感叹人生的意想不到。

二

    相识后的第一个学期，开学那天，我去接她，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那种感觉就跟多年以后我们分手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我天天盼着下雨，因为，我总觉得，雨天里的表白充满了浪漫。终于有一天下午，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约她出来，二人共撑一把雨伞，伞下的空间虽小，却是我们二人的世界。人就是很奇怪，广阔的天地里，有时候，我们只需要一把伞下的空间，那多余的世界，都与我无关。只有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我们才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密语……后来，我们走到体育场的站台，在那上面远眺烟雨朦胧，雨就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下着，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我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永恒。今天想来，那或许是雨造成的假象吧！不过，那一刻也确实永恒了。我什么也没买给她，只是送给她一副字，上面有我写的一千个爱字。那些海枯石烂的话我不喜欢说出来，你看，我们并没有海枯石烂，可是我喜欢做给她看，假如那一千个爱字还在，它能证明我当时的爱意。即便它不在了，也不影响我为爱努力过这一事实。

 相识不久后的国庆，我们相约去天津。在马上要启程的时候，我的钱包突然丢了，所有证件都在里面，我很崩溃。晚上去找她，她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出主意解决问题。后来，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先不抱怨，而是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这是她教给我的。所幸，第二天找到了钱包。我们如愿到了天津，住在了北月牙河旁边东局子公交站对面的酒店。酒店对面有一个很小的门面，里面的饺子很好吃，通常早上我们都去那里吃早饭。因为她是沧州人，喜欢吃茴香馅的饺子，而我其实并不喜欢茴香，吃了很久才适应，但我还是觉得那饺子很香。因为爱情里吃饭从不是吃饭，爱情里的一切都被同化为了爱情。爱情是面哈哈镜，画好妆容的悲剧演员面对它，也要被它所同化，变成一个喜剧的模样。可能有人会问，假如有一天，喜剧消失了怎么办？我想反问，喜剧消失了跟喜剧曾存在过有何矛盾呢？爱情里最重要的永远不是结果。

三

   她经常喜欢问些傻傻的问题，我总是打趣她。

   在天津的时候，一天晚上，去一个南方饭店吃饭，正在等菜的时候，看见饭店楼梯拐角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子赶着一群鹅，我便指着那副画对她说：“你看，那副画多像你。”她兴冲冲的说：“我有那么漂亮吗？”我淡定地说：“我说的是鹅”“……”旁边的饭店老板忍不住笑了。

    有一年夏天，我和她在学校打羽毛球，每次球飞过去，她都仰着头看球，然后球就打在她的脸上。她问：“为什么我总是接不到球？”我说：“人家都是用拍子接球，你是用脸，能接得住啊！”路过的哥们笑了。

 一天晚上，和几个朋友一起打牌，吃了点黑枣，籽很多，都吐在桌子上了。她说都是我吐的，我说肯定都是你吐的，她问：“你怎么确定的？”我说：“因为都不是象牙啊……”

    还一次视频，她问我：“你看我白了吗？”我笑着问：“你说哪儿？痦子？”

    每次她都知道我要嘲笑她，但她还是傻傻地问。当然，有的时候她也会捣蛋。比如我正在看书的时候，她无聊了，就会拿手挡住文字不让我看。这时我就会放下书，仔细地盯着她看。她问我为什么这么看她，我就会说，我看你秀色可餐，我夸你沉鱼落雁，你已听烦，我没看厌。

四

    后来，我们经常吵架，我知道原因，但我无力改变。人生就是如此，不是你了解了就能改变，所以我常说，思想深刻了很痛苦，你看透了世界，可是你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感，有时真的让人很煎熬。因此，我决心要做个浅薄的人。用心去爱人，而不是用脑子去思考。直觉有时候比理性更合理。真正的理性就是要承认爱情的非理性。爱情不是一本书，而是一种修行。我修行了五年零八个月，还是功夫尚浅。

 在石家庄的时候，她怕黑，我就奔波于两个校区间，三年如一日；来到北京后，我又跑了一年的北航，半年的党校。原来我最讨厌走夜路，不过，现在我已习惯。她原来不爱吃花生，但是她经常陪我吃；她并不是爱学习的人，但是她经常陪我去图书馆；她讨厌的人很多，但是她喜欢陪我去见……如今，她离开了我。我常想，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谁说爱情是自私的呢？它有很无私的时候。即便牺牲自己，也希望爱的人幸福。有人说我伟大，有人说我虚伪。我不伟大，是爱情伟大；我也不虚伪，因为爱情使人诚挚。

   从原来的不爱使用微信，到现在基本放弃QQ， 我没想过，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来北京已经四年了，但我从未去过颐和园。过去是因为她离得很近，总觉得来日方长。今日看来，来日并不方长。后来，我又不太敢去。我曾和她在中央党校的院子里闲逛，她指着不远处的围墙告诉我，院子的外面就是颐和园，我趴着门缝看了一眼，想象着不久的一天我会在颐和园的院子里趴着门缝看向党校。可是，现在我有时间去颐和园了，却又不想看到那堵墙了。 因为，那堵墙总让我想起苏轼那首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2022年5月7日凌晨一点四十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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