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十四）

      “如果不是多了个三点水，咱们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王老师经常跟自己的老同学汪老师这么说。

       他们一块大学毕业，都是中文系，一起分到了这个离城十多里地的农村学校。

      九十年代的农村学校，条件还很差。大家住的房子都一路通通子的平房，纸糊的顶棚。老鼠多的了得，成天晚上在顶棚上来来回回地练习折返跑，踩得从东头到西头的竹子编的顶棚子“嗵嗵嗵”地响。由于顶棚时间长了，上面洇满了老鼠的尿渍，跟地图一样。不少地方竹竿都有点儿变形了，有的地方都坠下来了一点儿，漏成了个洞。有那些没经验的小老鼠，玩闹的时候一激动没掌握好分寸，就失足从上面掉了下来。往往，大半夜人正睡觉的时候，有年轻女老师就给老鼠砸在头上，吓得吱嘛乱叫，花容失色。大家就一哄子赶过来，成半夜的追寻小老鼠。

      那个时候冬天晚上还老爱停电，动不动就停电了。停电的时候，晚上就没办法睡觉了。外边北风呼呼地刮，雪花飘飘洒洒，窗户门和房梁空隙比较大，冷风使着劲儿地挤进来，房子里头冷得跟冰窖一样。脸盆里面接好的水，都结了一层玻璃一样的冰。被窝里头，就像给人塞了冰块儿，人根本就坐不进去。大家就三五个七八个的一伙儿挤在一个人的房子里，围着蜂窝煤炉子烤火取暖谝闲传。这是大家那个时候夜里熬时间的普遍方法。一个冬天，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夜晚都是这样熬过去的。

      王老师和汪老师都带语文，同一个年级。学校每次考试，都要把平行班成绩进行统计评比。汪老师带的两个班老是平均第一，王老师的第二。

      高一到高三一个轮回带完后，汪老师被学校提拔成了教务处主任。年轻有为的教务主任汪老师，干工作的劲头儿更大了。他爱人在城里，他们刚刚结婚不久，但是他坚持周内在学校忙教务工作忙教学，真的是无私奉献，堪为榜样。“优秀教师”“优秀教务工作者”“高考质量奖”“统考质量奖”等等荣誉一个跟一个接踵而来。短短七八年时间里，汪老师成了县里的教育名人。

      他的老同学王老师的工作也不赖，学校提拔成了备课组长，然后又是教研组长，教研主任。学校领导和同志们都骄傲地说，“汪”“王”是学校教育战线上的“双子星”，他们是学校的骄傲。学校跟着他们，也出了名呢，在农村学校里很有影响。王老师的爱人也是学校一个老师，他们俩人就以学校为家。除了春节回老家，平常基本都守在学校里头。

      那一年县城招聘教师，面向农村各个学校，涉及语文数学英语和物理化学生物科目。汪老师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在农村学校虽然是个教务处主任，但那算是个啥领导嘛，就在学校巴掌大个圈子里还像个人物，出来连个狗屁都不是。能进城的话，虽然成了普通老师，但是一家子就团圆了，最重要的是娃就好操心了，可以说一河水都开了。权衡来权衡去，他们决定让汪老师去参加一下招聘。以汪老师那么多的荣誉，最主要的是教学成绩，招聘工作对他可以是就像一路绿灯一样，县城两个高中都抢着要呢。最终，汪老师选定了规模大成绩好的县城一中，成了一名普通的代课教师。——那边的教务处主任一职自然就给辞了。

      王老师呢，当时也有点心动。但是他们两口子一合计，娃就跟着他们在学校呢。他如果进城了，反倒还成了一家子分散开了，不好照顾了。他们的情况跟汪老师不一样，人家是求了个一家子能在一块儿，方便。所以，王老师最终没有参加招聘，他打算安心在这里教书。

      由于汪老师进城了，众望所归地，学校教务处主任就到了王老师身上。

      由于都是高考质量组成员，汪老师和王老师在全县高考考前质量提升研讨会上和高考质量分析会上，还经常见面，互相聊天。

      都到了四十五岁上的时候，王老师已经当了三年学校副校长，主管学校教育质量这一块儿。老校长退休的时候，极力推荐王老师转正，当学校的下一任校长。教育局也来进行了考察，无论是领导班子和同志们，都是一致的赞成票。

      农村学校有农村学校的劣势，那就是条件差，设施比较落后。但它的好处是由于距离县城偏远，游戏厅台球厅等干扰少，学生心思不容易跑。加之王校长又是一路从教学口出来的，抓工作能抓到点子上，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一年比一年好。不要看县城两所中学生源好，老师待遇好，但是每一年高考下来把他们学校根本甩不开，有些科目的成绩，两个县城两所学校还处于稍稍低了几分呢。在农村学校里，那更是甩出其他兄弟学校几条街。

      去年，全县学校校长大调整的时候，王校长被调到了县城第一中学担任校长。——汪老师和王老师两个老同学，二十年后又到了一个锅里头搅勺把儿了。不过，汪老师还是个县城普通语文老师，而他的老同学成了他们的校长，成天还要出去做报告呢。

      汪老师能后悔死了。他想到了一首歌词：“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

      “再嫑说啥子跟着感觉走了，操心走到沟里头去了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汪老师悔得揪着自己的头发暗自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