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故事：在路上

小孩子看待世界的方式与大人不同，有时候说话天真稚嫩，却很引人深思。

今年过年许多人都回来了，与我家相隔几家的王攀带着妻儿从上海开车回来，那几天高速免费，“白嫖”谁不爱呢。

现在的小孩很机灵，王攀儿子四岁多一些，说话可爱伶俐，十分讨人喜欢，附近的人一有空闲就逗他玩，是过年最大的乐趣之一。

“你叫王攀那个哈怂（方言里调侃骂人的词）出来给人发发上海好烟，别藏着掖着。”有人对孩子说。

孩子嘟嘟嘟往自家跑，边跑边喊“王攀哈怂，发烟”，惹得大伙哈哈大笑。王攀从家里出来，又气又笑地教育孩子几句，比如不能直呼长辈名字。

“可你就叫王攀，别人都叫，我也能叫。”孩子理直气壮地说。

在场之人笑的直不起腰，王攀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给大伙递烟后聊了会天。

“想我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泥巴，现在小孩的嘴可真利索，懂的真多。”有人感叹，大伙纷纷点头。

“可不是么，前两天回来路过镇上，他忽然问我，爷爷以前是不是在这里买东西，我都愣了，他还没满岁的时候见过爷爷一面，后面一直在上海，按理说没有老家的记忆才对。”王攀说。

王攀的爹年前刚走，不到六十，因为本身有心脑方面的病，疫情放开后没能熬过去，王攀飞回来办了葬礼，又飞回上海，接妻儿回老家过年，怕老妈一个人过年太孤单。

“可能是血缘上说不清的联系，当年我爹走的时候我在外地莫名流了一天眼泪。”有人解释。

“这还不算，他还说爷爷穿着棉袄背着手，踩在雪地里赶集，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的这么清楚。”王攀继续说。

村里老一辈赶集选择最多的是自行车，后来条件好了点，骑摩托车，但冬天下雪，大车把路上的积雪压得瓷实而光滑，很难消融，骑车很不安全，老人们选择步行去集市，往往都是棉袄棉帽，背着手，佝偻着赶路。

“来，小爷问你，你如何知道爷爷怎么赶集的？”辈分上我比王攀长一辈，是孩子的爷爷辈，把孩子拉过来问。

“梦到过好几次，爷爷说来看我。”孩子回答。

托梦么？听着邪乎，但大伙见多了，不觉得多离奇，反而有点温暖，又有点难过。

大年三十下午祭祖，晚上守岁，初一早饭是面条，因为“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离世的先人在这天也会回家转一圈，所以要在门口洒几根面条表示给他们留了饭。

走亲戚基本从初二开始，初一下半天很闲，门口又聚起一堆人闲聊。

“爷爷回来了！”王攀儿子忽然指着道路尽头大喊。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上没几个人，更不可能有他爷爷，不过小孩子嘛，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可离世亲人回家不都说是初一早上么，他爷爷怎么晚点了？

我顺着那条路往前走了一段，没发现异常，回来叮嘱王攀晚上多注意孩子，转念一想爷爷疼孙子都来不及，不至于害孙子吧。

初一后半夜王攀忽然敲我家大门，我披着外套给他开门，他急匆匆要我去看看孩子，我跟着他立马出发。

孩子躺在热炕上，跟睡着了差不多，摸额头发现很烫，像感冒发烧，不过有一点很反常，孩子额头上有一片巴掌大小的红印，着实诡异。

“半夜我听到响动，醒来后发现他坐在炕沿上跟空气说话，他说爷爷想他，来看他了，还说爷爷一直在赶路，很累，再躺下时就这样了，我赶紧找你。”王攀解释。

“爷爷想孙子，这点我能理解，赶路？很累？我记得他爷爷的坟就在那边庄稼地，也不远啊。”我死活捉摸不透。

取了几炷香跟几张黄符，点着后让两者的灰混在一起，拿个小刷子轻轻把灰刷在地面。现在农村条件不错，屋子院子的地面很光洁，王攀家偏富裕，铺了地板，很方便等会辨认。

薄薄一层灰从炕边直线刷到门口，我指着几处地方给王攀看，“这几个脚印，一步十岁，总共六个，最后一个比较浅，说明不到六十，确实是他爷爷看孙子来了。”

王攀愣愣地看着几个脚印：“会不会是咱俩的脚印？”

我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些符灰香灰的专门作用，咱俩只有六个脚印？大小还一样？”

王攀终于信了，可还是不能理解：“可……我爹怎么可能干这事呢？”

我也想不通，只能说一种猜测：“孩子身子脆弱，跟这种东西接触时产生不良反应，也或者你爹确实很累，跟孩子亲近时动作大了些。”

我给孩子叫完魂，简单做了法事，孩子额头上的红印渐渐变淡，情况好转。可至于老人为什么赶路，我还是想不通。

天快亮时孩子醒来，我问他：“爷爷有没有跟你说他从哪儿来？”

“爷爷本来要去看我，走了三天才知道我们回家了，就转头往回走，昨天早上回村，白天村里的狗一直转悠，他在村外，晚上才敢进来。”孩子回答。

“他要赶去上海吗？”我轻声嘀咕一句。一个脆弱的灵魂能在外面飘多远？我不确定，但从陕西走到上海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么冷的天，那么远的路，你爷爷是真想你了。”我抚摸着孩子的头感慨。

“爷爷不怕赶路，他一辈子都在路上。”

一辈子都在路上？这句话让我惊讶，琢磨了大半天。

人从一生下来就在路上，为了玩耍学走路，为了长大而读书，长大了又要为家人而努力，为生计而奔波，老了后为儿女，为孙子，弥留之际或许难得歇息，却又有太多不舍。

谁都不清楚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或许灵魂也在赶路，为一切值得奔波的目标而赶路。人这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一直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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