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下看桃花,第1张

作者:朱鸿达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第一次闻唐伯虎诗词,是看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除却电影内容,单单这四句诗词,就把人带入一种意境,放浪、狂妄、不羁、洒脱,看似恣意妄为,无欲无求,实则刚柔并济,深藏不露,真性情蕴含大智慧,像一潭沉寂已久的秋水,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人生的睿智轻狂,生命的放达傲然,宛如立于山巅俯瞰天下,面对苍生万物,笑看风云,那一刻,谁又能放下一生疲惫,莞尔一笑慰平生?

也许,五百年前,身居桃花庵的风流才子唐伯虎,早已看透世事无常,点破红尘牵绊,悟懂一丝人生真谛,最终放下一生岁月蹉跎,卸下颠沛流离,任辜负无常,决意游荡江湖,寄情诗画,执笔走天涯。从此,桃花坞便有寂寥的身影,六如居士独自栽下桃树,待春暖花开,粲然盛放时,看花开花落,不经意间,摘下朵朵花瓣换成酒钱,用一壶温酒麻醉自己,在醉生梦死与现实困苦的恍惚间,慰藉一生崎岖曲折,抚平内心的伤痛。

莫得几多风流韵事,秋香何许人也?却辜负了青春年华。

一场科举舞弊悬案,引来牢狱之灾,终归落魄走投无路。

痛彻心扉伤心过往,亲人相继离世,只好孤独仗剑天涯。

江南风流第一才子,穷困潦倒,跌跌撞撞,在风雨飘摇的日子,如一片枯槁树叶,随风而逝,坠入江南怀抱,走完凄苦惨淡一生。

那一世的风华绝代,早已横贯古今,而风流韵事,总让世人津津乐道,一段段爱恨情仇,如梦如幻,深深浅浅……

1

“花坞菰村双丙舍,春风秋月一才人。”

2018年晚秋,秋风萧瑟,烟雨霏霏,我伫立在唐寅墓前,瞻仰许久,寒风吹过,耳畔响起沙沙的竹叶声,如时光流逝的脚步声,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来去匆匆,若惊鸿一瞥。我一面侧耳倾听,一面凝视静思,脑海中竟浮现出唐伯虎衣袂飘然的身影,仿佛五百年来,我一直等待一个机缘,试图走进他的内心,进行一次精神畅谈。

恍惚间,竟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如泣如诉,风戛然停止,天地间一片萧瑟。我撑起雨伞独自徘徊,仿佛穿行于历史的苍茫之间,透过蒙蒙细雨,看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我疾步追寻,却一无所获。突然,冷冽空气扑面而来,打湿我的脸颊,却无法阻止我的脚步。这与我出发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当时心存疑虑,惶恐不安,却从未停止前行。从河南到苏州,千里之外,越过千山万水,到号称“江南第一才地”的唐寅园,去拜访江南第一才子,不仅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渴求,更是一种生命的慰藉。

唐寅墓距苏州盘门约2公里,位于苏州市郊横塘乡王家村,1956年列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在此前后500年间,此墓地一度荒芜凋敝,甚至遭到破坏,像一团烟云随风而逝,消失在世人视线之外,无人问津,落魄凄楚。

这种处境相当尴尬,把唐伯虎仅存的一点尊严践踏得荡然无存,这对名冠天下的风流才子无疑是一种无视、诋毁和放任,这恰恰和他生前的际遇如出一辙。

1485年(成化二十一年),正值15岁的唐伯虎以第一名的成绩,补苏州府府学附生,一时惊动四海。本以为仕途顺畅,前程似锦,却命运多舛,生不逢时,正值弱冠之年,遭遇家庭变故。两年之间,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和妹妹相继离世,亲人的离去,噬心蚀骨般,一次次击垮了他的肉体,也侵蚀着他的精神,摧残了他的意志。随着家境逐渐衰落,好友祝枝山规劝其潜心读书,以备科考。

清朝揽明镜,元首有华丝;

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

26岁的年纪,唐伯虎透过一方明镜望去,满头青丝白发,不由感慨万千,凄楚间,泪如雨下。孤独、寂寞、困顿,像冬日冷冽的寒风,无时无刻不在凌虐着他,让他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男人的内心亦如水晶般脆弱,在寂寥孤独时,也需要情感慰藉,而才子又钟情于风流不羁,明朝的烟柳巷随处可见,时时吸引着唐伯虎的目光。读书之余,他常常忘情于红尘巷陌中,把酒言欢,醉生梦死。

留恋于风月场所,尽管为当时风气所致,终究不为文人雅士认同。1947年(弘治十年),唐伯虎参加录科考试期间,被人告发,称其与好友张灵宿妓喝酒,放浪形骸。而提学御史方志对此深恶痛绝,致使唐伯虎名落孙山。苏州知府曹凤爱惜人才,文徵明的父亲文林、沈周、吴宽等为唐伯虎求情,史方志才同意“补遗”,让其参加乡试。

唐伯虎的风流也并非浪得虚名,只是风流的代价太大,一次大展宏图的机会,就这样付诸东流,不免让人惋惜。

1498年(弘治十一年),唐伯虎参加乡试,受主考官梁储欣赏,中应天府乡试榜首。

壮心未肯逐樵渔,秦运咸思备扫除。

剑责百金方拆阅,玉遭三黜忽沽诸。

红绫敢望明年饼,黄绢深惭此日书。

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唐伯虎豪情壮志,意气风发,写下《领解元后谢主司》一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更多的是狂傲不羁。有了上次教训,唐伯虎本该知错就改,悬崖勒马。然而,现实却大跌眼镜,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夜夜笙歌。他把朋友的规劝当做耳旁风,不屑一顾,对祝允明的告诫还算客气,对文徵明好言相劝,不但不领情,甚至与之断绝来往。

行为轻狂,态度嚣张,言语刻薄,此时距离他人生低谷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如坠梦中,全然不知。他的诗歌,他的绘画,他的书法,无一不让他忘乎所以,而在情场上的春风得意更让他得意忘形。

用风流倜傥,儒雅俊秀,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来形容唐伯虎一点也不过,只是,轻浮狂妄的性情,让他过于自负,不曾考虑世间的善恶。于是,他一身缟素装扮,一手执着白扇,一手提着酒壶,怀抱着美女,微醺着,向温柔乡的深处走去,却不曾想到,在通往梦境的道路上,有一个巨大的陷阱正等着他。

终于,几经缠绵之后,他稍不留神,跌入一场毫无防备的漩涡,转瞬之间,从良辰美梦中惊醒,历经波折,伤痕累累地抽身而出,眼前的困境,身处的囹圄,渺茫的未来,除去一只沾满墨汁、留有墨香的毛笔,只剩下一个“落魄书生”的称号。

2

唐伯虎到底帅不帅?这个话题看似八卦,却让人无限遐想,甚至可引起一场争论。

从《桐阴清梦图》《花溪渔隐图》两幅画中,可一窥唐伯虎的“芳容”,身形低矮,脑门偏大,头发半秃,着墨不多,却极为传神。两幅作品均出自唐伯虎之手,可谓自画像,应该与本人面貌相差无几,这也增加了可信度。然而,时至今日,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或者审视,画中的唐伯虎都与帅字无半毛钱关系。

关于唐伯虎的相貌,明代名臣杨一清在诗里写道;

风姿楚楚玉同温,

往事青蝇事莫论。

笔底江山新话本,

闲时风雨旧时樽。

……

在杨一清眼中,唐伯虎乃风姿绰约,像玉石般温润,这般容颜难道不算帅?

五百年的时间纵深跨越,不算太长,然而,时光无法倒流,我们也无法穿越时空来到唐伯虎生活的时代,更无法窥探他的容貌,然而,通过诸多历史文献考究,唐伯虎不仅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而且清新俊逸,玉树临风,俨然一位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大帅哥。

古往今来,之于文人骚客,才华与风流常不可兼得,一旦有人两者具备,便如虎添翼,名利双收,还常有佳人追随相伴。

在唐伯虎诸多影视剧中,《唐伯虎点秋香》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然而,历史上秋香却比唐伯虎年长20岁,二人年龄存在鸿沟,即使邂逅,很难一见钟情,发生风流韵事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唐寅诗集》中有首藏头诗:

我画兰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稠。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轻楼。

每句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我爱秋香。这位秋香也许与历史上的秋香不是同一人,或者是代笔写得。不过,故事却有原型,明代小说家王同轨写过笔记体小说《耳谈》,里面的故事情节与唐伯虎点秋香的基本吻合,只是移花接木把书中的陈公子换作了唐伯虎。

《耳谈》大意为,苏州才子陈元超,放荡不羁,行为怪诞。一次,他与朋友游览虎丘,与秋香邂逅,秋香对陈公子回眸一笑,他就想入非非,一路跟踪,为赢取芳心,乔装改扮,到秋香所在府中做伴读书童,而后的故事也于唐伯虎点秋香大同小异。

到明朝末年,经冯梦龙演绎,偷梁换柱,就变成《唐解元一笑姻缘》。时间又过了几百年,好事者添油加醋,虚构夸大,内容更加丰富,情节也更加合理。只是,这与那位穿梭在桃花林中,作画、写诗、捡桃花,生活陷入困顿的江南第一才子,毫无瓜葛。

唐伯虎年轻时,留恋烟柳花巷,醉生梦死,与青楼女子巫山云雨,只是寻欢作乐,不过逢场作戏,朝翠暮红,很难有一位纤纤女子能走进他内心深处,知他、懂他、疼他,更何况朝夕相伴,义无反顾地深爱着他?

唐伯虎内心的空虚,需要漫无边际的温柔才能填补,他的妻子只是普通妇女,怎能明晰唐伯虎心中的寂寥,更无法弥补他精神上的缺失。他艺术上的成就,需要平淡生活提供给养,需要烟火气息熏陶,需要风花雪月的浪漫,这也许只是一厢情愿,一场梦境。他妻子什么也给予不了他,在他人生低谷,毫不留情,不辞而别。

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刚中应天府乡试第一的唐伯虎,与江阴徐经入京参加会试,因卷入科场舞弊案,获刑下狱,后被罢黜为吏。回家后,妻子望着落魄不堪、酸楚颠沛的唐伯虎,感到颜面无光,不念夫妻之情,决然离他而去。

一边是妻子的无情诀别,另一边是花红柳绿的烟花粉黛,让他身处冰火两重天的境地,而仕途的无望,生活的窘迫,又让他在贫困线上徘徊。失意、感伤、悲愤,各种情绪像一块块石头在他心头堆砌,叠加成巨大无形的高山,耸立在他胸口,压抑郁闷,忧悒哀伤,苦不堪言。

一个秋风萧瑟的雨夜,孤单寂寞如巨蟒缠身,在凄迷的雨声中无法脱身,唐伯虎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翌日清晨,他颤颤巍巍推开门的刹那,庭院内已是落英缤纷,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感到无比凄楚悲凉。

何去何从?他沉思片刻,不由加快步伐,冲出家门,走向那片声色之地。此后经年,他的生命轨迹远离士大夫阶层,在风花雪月中寻觅一丝安逸,勤于书画谋求生计,偶尔,信手拈来,用情诗抒怀,聊以自慰。

雨打梨花深闭门,辜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首著名的《一剪梅》,正是唐伯虎用女子的口吻抒怀内心的波澜。离别之情也好,思夫之意也罢,都是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真应了这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也许,唐伯虎并不知晓,生命中红颜知己,在他们爱情故事舞台角落里,正静静地,悄悄地,等候着唐伯虎到来,待大幕拉开的刹那,他们四目相顾,一见倾心,演绎了一场让无数文人墨客向往的爱情故事。

3

秋来纨扇合收藏,

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

大都谁不逐炎凉。

《秋风纨扇图》是唐伯虎创作的一幅纸本墨笔画,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画中描绘立有湖石的庭院,一仕女手执纨扇,侧身凝望,眉宇间微露幽怨怅惘神色。她的衣裙在萧瑟秋风中飘动,身旁衬双勾丛竹。深秋处,秋风朔朔,一处萧瑟的庭院,几块矗立的湖石,几株枯槁凋零的丛竹,一位绰约仕女立于山坡之上,风鬟雾鬓,手执纨扇,回眸凝望,眉黛间藏着无尽的落寞哀伤。

《秋风纨扇图》系唐伯虎水墨人物画代表作,用白描的画法,笔法灵动犀利,行云流水,线条起伏顿挫,入木三分,图画气韵生动,美感十足,寄情于景,借景抒怀,把画中女子美丽端庄,忧悒和彷徨,描绘得淋漓尽致。

画中女子的真实身份,可谓众说纷纭,像一个藏在画中的谜团,经过五百余年的时光漶漫,变得愈加扑朔迷离,吸引着世人的目光,也挑起众人的好奇心。有人说,其为唐伯虎心仪女子;也有人说,其乃唐伯虎的真实写照;还有人说,其系唐伯虎深爱之人——沈九

此画现存于上海博物馆,我无缘一睹真迹芳容,却常常围炉煮茶,在檀香袅袅处,独自观瞻摹本。一幅古画,哪怕不是真迹,泛黄的沧桑感,却足以抵御时间的纵深感,足以抗衡时空跨越五百年的纬度,让我们可以如此亲近地瞻仰、凝思、回味那个时代,一位落魄风流才子真情流露。

画中女子定是唐伯虎心爱之人,不然也不会让他念念不忘。诸多见解中,我更倾向于沈九娘之说。

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唐伯虎入京会试时,好友祝枝山为其送别。慕名而来的,还有当地两位名妓沈九娘和徐素。也就在那时,唐伯虎与沈九娘不期而遇,从此,两个人的命运竟巧妙地交织在一起。才子配佳人,总会羡煞旁人,也会留下一段佳话。唐伯虎乃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而沈九娘亦非等闲之辈,隽秀端庄,婀娜多姿,才艺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曾想,唐伯虎会试时,不幸卷入一场科场作弊案,锒铛入狱,后贬为小吏,妻子也弃他而去。一位文人才子“兼济天下”的理想彻底破灭,也把他心中理想和信念之火彻底浇灭。他站在绝望的悬崖之上,无路可走,穷困潦倒地在随波逐流的道路上寻找醉生梦死的快感,抚慰心头的伤痛。

那年中秋,唐伯虎与沈九娘再次邂逅。此时,曾经名噪一时的风流才子唐伯虎,早已落魄不堪,像一朵枯萎凋谢的花,在寒风中无依无靠,瑟瑟颤抖。面对华发早生,双鬓斑白的唐伯虎,沈九娘骤然一惊,阵阵酸楚潮涌般泛上心头,内心的柔情像无边的潮水扑向唐伯虎。

沈九娘决定在唐伯虎最潦倒时,陪他走出人生低谷,安慰他、陪伴他、温暖他。男有情女有意。两颗相爱的心一经碰撞,产生出的激情火花,早已逾越了世俗的鸿沟,让他们共同谋划了一次逃离,逃离世间的喧嚣嘈杂,携手走向那片盛放的桃花林。

公元1505年,唐伯虎在亲朋好友极力反对下,与沈九娘喜结连理。那一年,他三十六岁,她三十一岁。而此时,苏州一座闲置的宅子已寂寞难耐了很久,它敞开怀抱,翘首期待他们到来。

这座宅子就是名满天下的桃花坞。

于是,在那个春花烂漫的春天,两人携手推开那扇尘封许久的大门,温暖的阳光透过荫翳遒劲的枝叶,像金色的碎片洒在他们身上,就在一刹那,他们感到世间的美好。庭院虽荒废破败,一眼望去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徒有几分萧瑟凄凉,却远离闹市,清幽而沉寂,正好符合他们的心意。两人都爱桃花,他们在荒废破败的庭院内,在房前屋后种满桃树,取名“桃花庵”,唐伯虎自号“桃花庵主”。

桃花庵修缮好时,院子里开满桃花,沈九娘生下一个女儿,唐伯虎为其取名桃笙。有沈九娘,有桃笙,有桃花,有流水,还有一处桃花园。偶尔看花开花落,闲暇时吟诗作画,日子过得平凡而快乐。

唐伯虎曾为沈九娘写过这样一首诗:

镜里形骸春去老,灯前夫妻月同圆。

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这是恩爱夫妻的最好见证。

情投意合,两情心悦,举案齐眉,患难与共,爱情是历经流年的寻常,亦是风雨中的依靠。唐伯虎与沈九娘终于抛却了世俗的烦扰,躲进桃花流水之间,需求一份安逸、静谧、无拘无束的生活空间。唐伯虎也可以从锦阵花营的醉生梦死中挣脱出来,开始在书画的世界中,伴着谈谈的墨香,在宣纸上书写自己的江湖。只有笔墨之间,用锋利的笔锋,斩断世间困顿与烦扰,在一横一竖、撇捺之间,用侧缝、中锋、侧缝,勾勒出山川河流,仕女花草,在方寸之间,用凌厉的杀气抒怀心中块垒。

因唐伯虎沉溺于书画之中,无暇顾及家人,照看女儿,操持家务,全要靠沈九娘。那年,突发水灾,唐伯虎书画无人问津,生活陷入困顿,沈九娘为生计奔波操练,一日三餐仍无着落。

一日,院子里的青桃纷纷坠落,操劳过度的沈九娘突然病倒。唐伯虎巡诊问药,却无济于事,不久沈九娘便驾鹤而去。这一年,唐伯虎四十三岁,从此再无续弦,独自带着五岁的女儿,过着艰难的生活。

望着满园的桃树,唐伯虎常常发呆,沈九娘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盘旋,魂牵梦绕,刻骨铭心。一首《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真挚沉痛,催人泪下。

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

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

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

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看透了人生,了却了红尘,放下了负累,了无牵挂,心如死灰,自号“六如居士”,皈依佛门。

向来缘浅,奈何缘深。从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到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唐伯虎的情感之路像过山车,在五百年的苏州城里,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崎岖盘旋,延伸至情感的巅峰。

从此,唐伯虎潜心研习诗文书画,书法研学赵孟頫,追捧李邕,后形成自己风格,笔法秀润中见遒劲,俊逸中现灵动。他的画作不仅有山水画、人物画,还有花鸟写意画,涉猎广泛,融合南北,贯通古今。

多年来,每至夜不能寐,或烦恼缠身,或怅然若失,或寂寥落魄,或穷困潦倒,我总会把唐伯虎的字画临摹本放置身前,注目凝望,寻求一丝安逸、旷达和沉静,无论是山势雄峻、笔法劲健的山水画卷,还是神韵独具、敷色妍丽的人物图画,甚至墨韵明净、格调秀逸的写意花鸟,都会给我一种空灵的通透,似乎冥冥之中和唐伯虎有了一次转瞬即逝的相逢。

他身影婆娑缥缈,半醉半醒之间,在桃树的深处漫步。

一阵风吹过,桃花旖旎飘落,飞入流水中。

风流与不羁,在桃花与美酒之间徘徊,那份孤独的相逢,寂寞如水,飞雨落花中。

在桃树下,唐伯虎静静坐着,那么多桃花,一片一片,远离繁华喧嚣,啜一口浊酒,穿过凌乱的世相,率性写下: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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