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

是歲仲夏，夜遇行者，相遊軒邈，時至黎明，遂作此篇，鑒以自勉。

伊洛主人大夢而起，茫然若失，念石中隙火，霧裡看花。

       伊洛喟然曰：「浩浩乎兮飄零，渺渺乎兮迷惘！囚困至俗久矣，惆悵於塵甚哉！歎蜉蝣之倔閱，悲斥鴳之蓬蒿。欲種五柳，而念波濤。感飛將之無名，哀朝闕之今朝。知不可爲驟得，托憔悴於雲霄。」

       客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之性也怪矣。揮汗比肩，雖趣捨萬殊，然皆有己之志所得也。方其未得，或堅持而求，或懈怠不前，外物方圜上下；及其暫得於己，雖快然自足，然空虛隨後，不知其所，遂復歸迷惘，以致懈怠。豈得足之難矣？見朱閣觀麥黍，非棄物質而效魏晉邪？然夫天地之間，亦有正氣矣，至大至剛，充塞天地。如孟子之言，又合自然，此方爲人之道也。持此氣而懷仁義，何爲塵埃而染也？何爲浮雲之迷惘？」

       伊洛遂喜而曰：「善哉！聞君之言，如柳暗花明，久旱而雨。雖人生百年，浮生若夢，徒引蘇子酹月，莊生夢蝶，然與其悼念流逝，何不慶幸當下？縱有眾女蛾眉，趙高指鹿，奈何廉頗飯否，武穆破金！蓋古者王侯，今夕高樓，皆成土石，無所依戀。惟非常之人而不滅之名！君不見孔子布衣，六藝之屬咸折中；文王囚紂，周易之倫傳萬世。」

       客亦喜而曰：「蘭葉葳蕤，丹橘歲寒。人之於世，建功立業而立德行矣。魏武橫槊，志在滄海；冠軍封狼，英雄出世。聖人曰：『天行在健，地勢在德。』但願效流水，馳騁山川；願效浮木，翱翔巨浪。意仿高山，自成其巍；意仿草木，春風而生矣。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伊洛主人復樂之，但覺悲盡興来，豁然開朗。觀山川之壯麗，感群星之璀璨。於是從而歌之《滄海》曰：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遂相視而笑，觀東方既白。

開元四七一九年，壬寅，夏曆六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