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副校长杨斌:创新创业教育对学校和学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01
关于「创新创业教育」的4大知觉扭曲
毫无疑问,「创新创业教育」和学校、学生都有密切的关系,也受到了广泛的社会关注。但是,杨斌指出,一个词汇被高频使用,却并不意味着它得到了我们充分而有效的理解。他因而认真发问,「当我们在谈论创新创业(教育)时,我们其实是在谈什么?」
杨斌指出,和创新创业教育相关的概念和行为有很多。比如有些文件中会要求高校上报毕业生创业率;有些学校设立了创业学院、创业基地和孵化器,其中一些创业学院也许还会提供一些培训项目;很多学校、学院都在举办创业比赛,有针对在校生的,也有针对校友的;各地都在成立一些创业种子基金或创业扶持基金,以及举办创业课程、创业系列讲座,请一些嘉宾回来讲故事,但多半是成功的故事,即便有时候会有一些失败的故事,但失败多数出现在过程中,最后还是要成功;「休学创业」目前在政策中也有所出现,虽然盖茨或者扎克伯格这样一些名字都跟这些有关系,但是一个国家出台这样的政策,还是很少见。杨斌提醒大家揣摩三个词——包容、允许和鼓励的不同用法。他说,「到底政策在哪一个尺度上,需要大家自己去理解。」
关于目前社会上对于「创新创业教育」的理解,杨斌认为,这其中存在着值得我们关注的「知觉扭曲」演变。
第一,「高校开展创新创业教育」可能说着说着就变成了「高校开展创新创业」。经常有记者请大学校长谈「创新创业」,其实得回问一句,「不好意思,你是想问我关于创新创业教育还是创新创业?」
第二,「创新创业」被狭隘理解为「创业」,创新要么成了修饰词,要么被忽略掉。尽管创新、创业本来是两个词,但现在很多人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创业」之上。如果你回答「现在呼唤创新创业,你们学校这方面怎么样?」时说到科学创新,经常会发现记者会澄清「我不是问这个」。杨斌说,「当他说『我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你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成立公司、筹资创业」。
第三,「创业」被狭义理解为「开创新企业」,很多活动都围绕「商业计划」展开。其实,英文中「business」不一定只是「商业」的意思,而可能是说一项事业。
第四,「创新」中似乎不包括「学术创新」「科学创新」,而只是「技术创新」「产品、服务创新」,甚至只是「互联网创新」。可以作为佐证的是,如今很多创新创业大赛,尽管没有互联网相关的限定,但大家见到的依然全部都是互联网方面的项目和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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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创业教育不应只是做加法、开新篇
对于上面提到的这些常见的知觉扭曲,杨斌认为,这其实反映了我们对「创新创业教育」这个概念或者范畴还存在着理解上的问题,「目前,创新创业教育经常被视作一个新的工作方向,于是大家采用一种『做加法、开新篇』的方式来干。但是,我们是否应该认真地想一想,创新创业教育到底要实现什么?」
从《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高等学校创新创业教育改革的实施意见》中,可以发现,创新创业教育的目标应该是提高所培养的人才的创新精神、创业意识和创新创业能力,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促进经济提质增效升级,建设创新型国家。「『以』字后面其实不局限于教育领域的一些目标,」杨斌强调,「由于上一句话描述的是教育要承担的东西,而后一句话描述的则超出教育领域,那么就一定要在这两句话之间加上一个较长的时间滞延,这是教育贡献国家、贡献社会的一个规律。」
杨斌进一步强调,「抛开创新创业教育不谈,提高所培养的人才的创新精神、创业意识和创新创业能力,它本身应该是高校教育教学改革的目标。」他进一步发问,「这方面的培养,是否应该通过某一类叫做创新创业教育的专门教育来达成?」
他接着解释,「创新创业教育不该变成是另起炉灶、新起摊子——这绝不是说不创新,而是不能用做新事的方式回避那些需要改革的深层次的痼疾;促进创新创业教育的根本之道,应该是全面深入地推进教育教学改革,使之有利于创新创业人才的长成、脱颖而出。」
03
当前最需要做「开放」与「放开」的减法
彼得·圣吉在他的名著《第五项修炼》中解释了「症状解」和「系统解」这两个概念。比如说,一张地毯上出现了一个鼓包,如果在鼓包上踩一下,可能这里平整了,但是可能别的地方又鼓了起来,因此,「踩一下」只是一个「症状解」;而想要真正提供一个「系统解」来消除鼓包,可能需要掀起整张地毯,抖一抖,再重新铺平。
杨斌用这个例子说明,做新事、开新篇,试图提供一个「症状解」,其实是相对容易的,难的是解决痼疾。因此,「当前最需要的,也许不是做加法,而是解放思想,做『开放』与『放开』的减法。」这种减法,应当是洞悉了创新创业本质之后的一种聚焦。
04
「创」的本质规律是什么?
要想深化改革,促进创新创业人才培养,就要理解「创」的本质规律。对此,杨斌从「人」和「情境」两个维度作出了阐释——由于人是创造的主体,那么要就必须考虑如何激发创造者本身的主体意识和内生动机;人处于情境之中,因此,打造强调混合、交叉的「融的氛围」和注重想法本身的「平的文化」也同样重要。
05
人:主体意识和内生动机
在增强学生的主体意识的问题上,杨斌尤其重视师生关系中二者角色的定位。他强调,学生,特别是研究生,要成为积极主动的探索者,而非唯诺听命的劳动力,积极主动与否和学习、研究的顺利与否没有对应关系,「既可以有以泪洗面的探索者。也可以有兴高采烈的劳动力」;而教师、导师,是创新的激发者、引导者,但也要发挥好「退半步」「忍一时」「袖手颔首」的价值。
杨斌认为,「老师上手、学生帮手」的方式会限制学生的主体意识,这也与清华历来推崇的「给学生干粮,不如给学生猎枪」的教育理念不符。他指出,「好的选题训练,不是顺利地选了一个好的题目,而是曲折反复中训练了选题本领,甚至陶冶了品味、磨练了品格。」
关于内生动机的重要性,杨斌援引了相关学术研究来强调,「创新创业道路上苦苦追寻,是因为创造本身的快乐而非外部奖励,而最终他们的创造也得到了更多社会认可。有趣的是,最终得到外部奖励的人,恰恰是那些最没动力追求外部奖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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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境:「融的氛围」和 「平的文化」
「让一些好学生学多一点、学深一点、学早一点就能变成杰出人才么?」杨斌认为这种理念需要被打上一个问号。他认为,中国需要有一些有自信的大学实现从A模式到X模式的教育转变。
所谓A模式,就是上面提到的这种从A到A+的训练方式;而X模式则强调多元、交叉、会通,给学生发觉自我的时间和空间,给学生平等互动和探索未知的机会,鼓励他们的挑战性、原创性、破坏性的创新。杨斌指出,教育机构应当反思自己的氛围有多「融」。学生们应该有班集体之外,更多地不同年龄、不同学科背景的融合学习的机会。
「过去,我们擅长的是A模式,就是把A的学生变成A+,其实这是针对稳态常用的一种模式,说明教育者自信对方向看得很清楚,『就这么来』;而X模式则是对未来比较有敬畏心的,承认可能的不确定性,并以多元多样的学生成长来拥抱它。」
而「平的文化」则需要把「没大没小,没对没错」作为基本假设。杨斌以硅谷地区的创新文化为例,讲解了「门槛低,平易,非正式,不讲究,不仰视,不贴标签,不盖棺论定」可能带来的好处。以「不仰视」为例,他提出,「教育很多时候要让学生祛魅而自信。学生『无须仰望』,他们会觉得,『确实很牛,但是我也不错』。」杨斌以「免礼平身」来形象地比喻学生的这种体验,尊师是人格上的、心眼里的,相处从游就应该更自然放松,并强调这对增强学生的「创」能也许很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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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应反思4个「弄对没有?」
理解了「创」的本质,那么高校的创新创业教育实际上就是要做好四件事情:把目标弄对、把激励弄对、把生态弄对和把文化弄对。
把目标弄对,就是要强调育人是大学创新创业教育的本质;把激励弄对,则要增强学生的内生(长期)动机,目前清华大学改革学业评价体系,模糊分数之间的差别正是朝这个方向所做的努力,而未来更本质的要求则是教师对于课程的考核方式随着计分方式的改变而调整;把生态弄对,即高校做创新创业教育不能包打天下,要充分发挥校友的作用、企业家和有经验的工程师的价值等等建立一个多元化的融的氛围;把文化弄对,就是要明确创新创业文化绝不是赢家文化、羡慕暴富,而应该是一种「沙场老兵文化」——每个伤疤都是荣耀的勋章、「极客文化」和与众不同各美其美的文化。
▲现场同学认真聆听杨斌教授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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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创业浪潮下,学生的四个「To」
对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浪潮下的学生,杨斌给出了四个「To」的建议。
首先是「To know」,即不断地去学习,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让好奇心在被满足的过程当中,变得更加不被满足。「好奇心锐减可能是做学生最可怕的工伤。」
其次是「To do」,也就是,实践所学,尝试所想。这是一个学生变成创新创业者所必须经历的过程。在此过程中,遇到问题,还要敢于发问(Dare to ask),而不要自己做回合的思想斗争。
再次是「To be」。是否是创业者、创新者并非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不同程度的创业者和创新者。
最后是「To lead」。杨斌指出,学生时期是最适合培养领导力的时期,因为此时我们经常缺乏其他的资源可以调动。我们不仅要学会做自己的主人,也要能够学会率领其他人一起完成一个伟大的目标。
杨斌答问时说,令人尤感欣慰的是,清华人在「创新创业」的实践中,这几十年都是「使命驱动」,来自于自己对于教育本质规律的理解,清华做创新创业教育,也相对比较能做到「不以物喜」,有「木鸡态」,这是蛮可贵的。清华人不要忘记学校精神包涵「耻不如人」的起初,外部世界多么热闹繁荣,都要毋忘在莒,清华人要讲志气;而在世界与技术的大变局中,母校校歌中的「须自强」更值得反复回味,「自」这个字很重要,清华正芳华,创新须自强,时不我待,大家一起努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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