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不服是吧（小小说）

下午五、六点钟，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留根来到我的菜摊前时，我正往菜篮里给一个大姐拿黄瓜。留根把秤往我老婆银杏怀里一塞，拉起我便走。银杏生气地喊道:“又去喝猫尿，喝晕了就别回来！”

留根从南方打工回来，连着三天请我了。到底为什么请，前两回都没给我说。留根扯着我往饭馆走。我说:你这是干什么，老请我吃饭，也不说为啥请，我不去了。留根说，今天说今天说。

来到饭馆，留根把菜谱往我面前一撂，说，菜你拣好的点。我点了一个土豆炖牛腩，一个糖醋鲤鱼，一个油泼茼蒿，一个姜汁莲菜。我说两荤两素，可以了，前两次点六个，吃不了浪费了。留根拍了拍上衣口袋说：“再点俩菜，再点俩菜。”留根扬手冲服务员打个榧子，说，白酒，二锅头。服务员给我们上了一瓶二锅头。

留根给我倒酒，我制止了，我说：“你今天不说为啥请我，我不喝了。”

留根给自己斟满，一仰脖，把酒喝了。喝完拉开椅子，扑通，跪下了。我一愣，急忙搀起他：“留根，你这是玩哪一套啊？”留根说：“强哥，我要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笑话，你也想卖菜？”我笑。

“我跟彪子赌牌，我想请你出马给看着。”留根涨红了脸。

我端起酒杯一下把酒泼在留根脸上：“你想赌博？没门！”我伸出左手。“知道我的小拇指哪儿去了吗？为了戒赌，砍了！”

留根哭着说：“我在南方打工挣的两万块钱，已经输给彪子一万了。强哥，你一定得帮我，我总觉得彪子在与我赌牌时有猫腻。那是我一年的血汗钱啊。只赌三次，我就扔进去一半，连个响都没听见。”

我把留根搀起来。留根又喝一满杯。央求着说：“强哥，你放心，把那钱赢回来后，我绝对金盆洗手，不洗，我是龟孙！”

我说你不知道吗？那年我热上了赌博，把家里的驴都抵押给了人家。父亲气得一病卧床不起。我那时就下了决心，砍下自己一个手指，永不再赌。

“可强哥，我没让你赌，我只是让你帮我看看，看看彪子有没有猫腻。”留根祈求着。

我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

留根是我的堂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亏。留根高兴得一拍大腿，急忙给彪子打手机。他们相约明天在彪子家赌，还玩压三张。不见不散。

所谓压三张，就是每人起三张牌，数字相同的三张牌为炸弹，炸弹最大，其次为同花顺，其次为同花，其次为顺子，依次类推。

过去我被村里年轻人称作赌圣，可后来还是被一个到村里来赌的光头牵走了我家的驴。

赌牌有许多讲究，牌最大的为赢家，但也不全是牌最大的为赢家，还得看谁会唬。你起个同花，以为不小了，一下压三百元，别人起个同花顺，看你的气势，以为你有炸弹，吓跑了，你就赢了，这就是唬。双方开始不许看对方的牌，你感觉赢不了，你就跑，就是把牌放下。剩下的人来比，只比到最后两人，最后俩人不服气，再比。比是需要压钱的。最后亮牌。牌大的为赢。

留根在南方打工的那个厂子，因经济危机停了产。回到家无所事事，就想到了赌钱打发时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赢钱。但他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许多讲究。起了大牌就跟彪子开牌，一比，赢了。但赢不了多少。而彪子不喜欢先开牌。他喜欢闷牌，把牌起了，也不看，压上一百元。你留根要比，拿二百出来再比。

渐渐地，我看出了门道。我看出门道的时候，留根已经输掉两千多块了。我咳嗽一声，给留根使个眼神，出了房门。留根把扑克牌一推，恋恋不舍跟了出来。我拉起留根就走。我说：“今天别赌了，再赌，输死你也不知道咋死的。彪子使了诈！”

那天中午，留根喝了个烂醉。留根说：“真不人物啊彪子，真不人物啊彪子，竟敢把A上都掐上指甲印！我说怎么老是跟我玩闷牌哩，原来他起了老A就闷牌呀。”

我说留根，还是戒赌吧，赌场上赌奸赌滑不赌赖，赌场无父子啊！

留根咬牙切齿：“不行，我一定得把我输的捞回来！明天再赌，他不把老A掐了指甲印吗，我明天防着他就是了。”

第二天，整个上午，我都在一种忐忑中度过。卖菜时，不是给人称错了斤数，就是给人找错了钱。老婆银杏深一句浅一句地数叨着我。我索性撂挑子回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等着留根的消息。我不敢说出来我的预感，我的预感很坏，非常坏！

终于，留根回来了，脸色铁青，不说话，径直走向厨房。

从厨房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我大惊失色：“留根，别犯傻——”留根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小拇指被砍了下来。血溅了我一脸。

留根的脸因疼痛而抽搐着，泪流了下来。

留根咆哮着：“没想到，真没想到，今天赌牌，彪子竟然在最小的3掐上了指印，防不胜防啊！我成穷光蛋了！”

他把刀狠狠摔在地上，跪在地上，对天起誓：“戒赌，再不戒赌，我是龟孙！”

我的断指也突然地疼痛起来。

我鼻子一酸，搀起留根说：“你要不怕吃苦，以后跟我学卖菜吧。”

第二天，我的菜摊子旁，多出一个菜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