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仇家（小小说）

导读：少年的韩开印年轻气盛，因父母被批判，用砖头砸了人闯了祸而远走他乡。如今的韩开印已经成了武师，完全可以报当年的仇恨，而他以德报怨，全然不是当年的韩开印了。

韩开印在南方一个城市办武校，春节开着奥迪回来，看样子是发了。

路过我家，韩开印从后备箱一件一件往外拿礼品。我爹激动得直哆嗦，我爹说，够了够了，这得多少钱啊。韩开印随手又拿出一条软中华塞进我爹的怀里，说，大爷，俺现在有钱了，您就收下吧。我爹嘴里念叨着，这孩子，真没白疼。

我爹说这话大概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韩开印的父母都是老师，他十岁那年，父母双方被打成右派。那次在学校操场开批斗会，我、韩开印、张五混在人群中凑热闹。我突然看见韩开印的父母带着纸糊的高帽子走上台来。民兵营长孙志德身穿军服，手里摇晃着皮带，对着韩开印的父母指手画脚。他喊一句口号，下边就起哄一阵。

我拍拍正在人群中扔纸飞机的韩开印。韩开印一愣，他咬咬牙，穿出人群，在操场上拣一块半截砖，“嗖”地向台子上扔去。砖头像长了眼睛，正好砸在孙志德的脸上。我知道坏了，拉着韩开印就跑，听到后边有人喊：“抓住他！”

我俩拼命往玉米地里钻。玉米棵子足有一人多高，我俩穿过几块玉米地，后边没了喊声，便趴在地上听动静。等追我们的人朝另一个方向跑了，我们才一滩泥一样坐起来。

半夜，我拉着韩开印回到家。我爹正在熬中药，我问，谁病了？我爹二话不说，脱下鞋就拽住我打起来，也不知爹打了我多少下，反正我在床上躺三天才能下床。那些中草药全部敷在我的屁股上了。

我爹把韩开印拉进屋，摸出十元钱塞进韩开印手里。让他投奔远在登封的表叔。

第二天孙志德找到我家，要我爹交出韩开印。我爹掀开我的被子，我的屁股肿得像发面馒头。他将信将疑地离开后，我爹抚摸着我的头，呜呜地哭起来。我爹把这事儿让我承担下来。

后来，韩开印的父母恢复了教学，韩开印回来过一趟。那时韩开印在他表叔那里上了武校。

韩开印开着车带着我和张五兜风。原来的校址已变成高楼林立的小区。韩开印在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把我和张五都转迷了。他停下车，拍着方向盘说，我怎么找不到当年的操场了？

张五指着前边的一幢楼说：“现在是娱乐中心了，孙志德干的。”娱乐中心玻璃大门的上方，立着一尊维纳斯的雕塑。韩开印把车开进维纳斯下边的停车场。“就是那个当年批斗我爸妈的孙志德？”韩开印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把车门锁上。

我说正是这孙子。提起孙志德这孙子，我就想起当年那敷满中草药的屁股，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对张五耳语了几句。有韩开印壮胆，血债要用血来偿！

台上两个二人转演员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我们找个位置坐下来。

韩开印打了个榧子，“两瓶葡萄酒，干红！一杯饮料，可乐！”服务员慌忙把酒与可乐端上来。我和张五喝干红，韩开印喝可乐。

尖叫声、口哨声、还有用各种东西拍桌子的声音混成一团，震耳欲聋。我喝一口酒，使劲拍一下桌子，只震得我双手发麻。我灯红酒绿，我纸醉金迷，我醉生梦死，我双眼朦胧地看见台上一个女人正在进行着钢管舞表演，兴奋地把空葡萄酒瓶高高举过头顶摇晃着。韩开印说，别闹！一把给我夺下来。

我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突然间向台子上扔去，手机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啪地砸在了小姐跳脱衣舞的钢管上。小姐尖叫一声，跑向后台。我和张五哈哈大笑。

一群保安向我们扑来，我与张五拿起空酒瓶与保安僵持着。

不知韩开印怎么一划拉，我与张五便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韩开印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保安说，手机是我扔的，你们冲我来吧。

所有的拳脚一起砸向韩开印，他用手抱着头，像一头被困的雄狮，任凭拳打脚踢。我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急得破口大骂孙志德。

大厅里的灯突然明亮了起来。孙志德走过来，手一挥止住打手，仔细辨认着我们，最后竟摇了摇头。

韩开印从怀里掏出一千元钱，说声对不起老板，我赔。拉着我们急忙离开。

上了车，韩开印扩了一下胸，浑身关节乱响，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核桃，只一捏，啪地一声，核桃便碎成粉粒状。我与张五都大吃一惊，大叫道：“为何不还击？那可是孙志德的人！”

韩开印拍了一下方向盘，沉默了一下，说：“过去的事，算了。”

“你算了，我看见孙志德，屁股就嚯嚯地疼！”我大叫道。

“走，我们还去喝酒，我给你补补。”韩开印一加油门，车就飞快地跑了起来。

我们又去喝酒，怎么回的家我不知道。我喝多了，在床上睡了三天，醒来时，头还有些疼。

爹把一个崭新的手机扔在我的床头，说，韩开印已经回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