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长篇小说《粉墨》片段:我是一头驴

向东长篇小说《粉墨》片段:我是一头驴,第1张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骆玉香当年无意中的一句话,二十年后居然真的实现了!只是,骆玉香死的早,没有能住上这栋面对瀑布的别墅。而不相信真有这福气的福顺,却在这栋别墅中,天天想着老婆骆玉香,天天念叨着骆玉香活着该多好啊!

向东长篇小说《粉墨》片段:我是一头驴,第2张

 

     我看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别墅门前的场地上,从车上下来一行人。

  主人仝福顺正在桂花树下,低头调着坠琴的琴弦。调弦的声音吱吱呀呀,哪里有我叫唤的好听?我身体向外撤,四只蹄子在柔软的铺着细沙的草地上来回捣腾。缰绳把桂花树的树身扯得微微晃动,仍没能引起主人仝福顺的注意。我仰起驴脸朝向天空,呜哇呜哇地叫起来。主人仝福顺停下手里正在捣鼓的琴弦,收了坠琴,朝来人张望。

  我是一头驴,现在,被主人仝福顺拴在别墅门前小广场边的一棵桂花树的木桩上。阳光透过树叶从天空照射下来,晒得我身上暖烘烘的。桂花树上的桂花开得正旺,在绿叶之间冒出一簇簇米粒般的月白色小花。香气浓郁直往肺腑里钻。小鸟也被熏得叽叽喳喳,在不远处的柿子树上跳来跳去,一刻也不闲着。柿子树的叶子泛着晚霞般的色彩,在微凉的秋风里偶尔掉落下来。红红的柿子灯笼般挂在枝头,招引来鸟儿前来啄食。这棵老柿树,可是主人的心尖宝贝。从三十里外的仝家楼来到这栋别墅,主人仝福顺只带来两样东西:一是我这头驴,另一样东西就是这棵柿树了。

  我是一头幸福的驴。

  按理说。驴生来就是干活的料,不干活的驴离被人类吃掉也不远了。

  据说,上帝曾把人类、驴类、猴类、狗类的祖先叫到面前,说每类给予五十年的寿命。驴类、狗类的祖先都不要那么多年的寿命。我们驴类的祖先说驴类生下来,吃的是草,干的是拉磨犁地的辛苦活,没有一天好的时候,只要三十年寿命。狗类祖先说,狗类为人类看家护院,实在辛苦,要二十年寿命足矣。轮到人类祖先说,人类童年懵懵懂懂,然后上学,上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然后娶妻生子,还没在社会上站住脚跟,享受一下生命,人的一生就过完了,上帝啊,把它们不要的寿命,匀给我们吧。上帝把驴和狗的寿命均给了人类,所以在人生的青壮年,一心打拼事业,挣钱养家,如驴一般辛苦。老的时候,便像狗一样看家护院,含饴弄孙,回归家庭,像狗一样的忠诚。

  我是在刚满八个月,还是一头小驴驹的时候被仝福顺看上的。那天,我的原主人老郭把我从驴圈牵出的时候,我的母亲像疯了一样,扯着缰绳不停地叫唤。缰绳把她的嘴角勒出深红的血印,她仍扯着缰绳大叫不止,把拴她的桩子晃动得快要脱离了地面。

向东长篇小说《粉墨》片段:我是一头驴,第3张

  我本以为,主人是要牵着我去村东头沙土窝里打滚,哪知主人把我牵出家门,一路向西,我才明白母亲为何要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不哇不哇”的真是含义。主人这是要把我卖了,这是要让我们母子生离死别啊。当我回过味来,扯着缰绳踟蹰不前往回拽时,主人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打在我的头上、身上、臀上。我满眼是离别和委屈的泪水。鞭子落在我的皮肉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我明白了,我作为驴子悲惨的命运便从此开始了。

  主人以前从没有用鞭子抽过我,从他抽我第一鞭子开始,他就把我当成一头真正的驴,而不再是依偎在母亲怀里,随处撒欢的小驴驹子了。

  主人把我牵到镇里的牲口市,在一片宽敞的、周围长着高大树木的空地上,我看到了母亲常常提到的我们的同类—马、牛、骡。它们跟前,有许多人在指手画脚,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买卖的价钱,它们看起来年岁都比我大。有头老牛老得几乎站立不起,卧在潮湿的草皮上,艰难地反刍。一位老者用鞭子在它的身上抽打,它望着前方,对老者不理不睬。从它的眼中,我看不到悲与喜,只觉得它超然得如同一尊麻木的雕像。这大概就是作为我们牲畜的命运吧,我悲哀的心突然之间消停了许多。

  只是母亲常说我们迟早要分开的那句话,来得太早,来得猝不及防,让我从悲哀中又生出几分焦躁。每有人来到我跟前,左看右看,在主人面前比比划划之时,我都不住地尥着蹄子,弹蹬得尘土四溅。除了主人,我不让任何人靠近我,谁若靠近我,我会不盛怒,踢之!好几个人,看我是一头犟驴,摇摇头,去看别的牲口。我盘算着,只要不被别人牵走,我仍能回家见到母亲。

  过了晌午,集市上的人开始逐渐稀少,我的一丝希望便又从心中升腾。主人却急躁起来,我的举动引来了主人的咆哮,他是准备要用卖我的钱买豆子。买不了豆子,就磨不了豆腐,磨不了豆腐,就换不成钱,换不成钱,就没法给他患了哮喘的老婆看病。主人把我牵到开阔地,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朝我的身上抽打,打得我疼痛难忍,打得我眼冒金星,我四蹄腾空,不停地奔跑,直到累得精疲力尽,主人仍没有放下手中的鞭子。将近一天的时间,我没有进食一丝草料,加上刚才主人对我无休无止地折腾和鞭打,我觉得快要崩溃了,四肢没有一丝力气,四条腿开始打颤,像筋被抽了一般。我“噗通”一声,卧倒在场地上,任主人怎么抽打,我也不想站立起来。母亲说,我们驴子,生来就是被鞭打的命,就让他打吧。

  我横下一条心,准备迎接更严厉的抽打,主人手里的鞭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定睛望去,见主人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四个衣兜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一把坠琴。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我的新主人仝福顺。主人仝福顺在集市上唱过坠子书回家走,路过牲口市,见到牲口市的场地上围着一圈人,便挤进来,夺下主人手中的鞭子,说:“这头驴我要了。”

  主人回头一看,认识仝福顺。方圆几十里,没有不认识仝福顺的,他是这一带有名的坠子书琴师。每到冬天农闲季节,仝福顺便带着老婆骆玉香走街串户,遇见有办喜事或办忧事的人家,便停留下来,或三天,或五天,到了夜晚,骆玉香鼓锤一敲,简板一打,仝福顺坠琴一拉,便拉开了场子。他们拿手的曲目有《小寡妇上坟》、《罗成算卦》、《呼延庆打擂》。最最拿手的要数《小寡妇上坟》,唱到热闹处,骆玉香如泣如诉,仝福顺则拉着坠子,在一旁插诨打科,叫好声能传到三里五庄。

  主人忙给仝福顺作揖:“仝师傅,您不知道,这头驴倔得很,我不这么治它,谁也不敢把他买了去。您别拦我,打死它我卖驴肉。”

  仝福顺走到我跟前,伸手拖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掰开我的嘴,俯身看我的牙口。好,好。仝福顺边说边用手捋了捋我的脖子,然后轻轻地拍打一下我的臀。他说,这驴我要了!

向东长篇小说《粉墨》片段:我是一头驴,第4张

  那天,新主人仝福顺牵着我来到在外边等着他的骆玉香跟前。骆玉香坐在一棵树旁,翘首朝我们张望。她的旁边停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装着一面牛皮的架子鼓、两袋子粮食和一些零零碎碎。仝福顺没有让我拉车,而是把我绑在车把上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那天,我们从现在所居住的这栋别墅前经过。当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山,对面山上一条瀑布从天而降,蜿蜿蜒蜒一直向下,汇成一条小溪,穿过山谷流入南边的孔雀湖。主人仝福顺打开粮食袋子,喂了我一把玉米和一把豆子。我立马恢复了体力,跟在仝福顺身后缓慢前行。身上的伤痛让我感觉身体不是多么舒服,加上吃了两把干料又让我干渴难忍。

  骆玉香突然指着对面的瀑布欢快地叫起来。仝福顺牵着我,来到小溪边。

  小溪边长着青青的芦苇,在芦苇间还杂生着许多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小溪的水清澈见底,能看见一群群针头似的小鱼儿,用嘴逗着芦苇根,见我们来到,倏忽间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低下头来,一阵猛饮,饮了个饱。仝福顺把我牵到一片没有碎石的沙地里,放开缰绳,让我尽情地打滚。说来奇怪,我们驴类,再苦再累,只要给我们找个干净松软的沙地打上几个滚,我们的苦累感立即就消失了,体力也恢复过来。

  骆玉香在小溪里洗了脸,来到我打滚的沙地旁,问仝福顺:“这里离咱家还有多远?”

  仝福顺稍作思索:“十五里地吧。”

  骆玉香指着对面的瀑布,朝站着的地方轻轻地跺了跺脚:“要是能在这里建栋房子就好了,天天能看看瀑布,还能喝上泉水。”

  仝福顺把缰绳塞进骆玉香手里:“大白天,做什么梦?等下辈子吧。”说完,拉起架子车,独自朝前走。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骆玉香当年无意中的一句话,二十年后居然真的实现了!只是,骆玉香死的早,没有能住上这栋面对瀑布的别墅。而不相信真有这福气的仝福顺,却在这栋别墅中,天天想着老婆骆玉香,天天念叨着骆玉香活着该多好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时间,一行人从别墅的院子里走出来,从他们一个个脸上的失望表情看,我觉得他们不是来看望仝福顺的。

  现在的官不好当,时不时传出这个官员那个官员出事的消息。从这些人庄严肃穆的表情看,难道,主人仝福顺的儿子,现在已经是蒙泽市副市长的仝仇出事了?在拴着我的桩子旁的沙地边,埋藏着用塑料包着的二十块金砖。这帮人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出仝仇会把东西埋在这里。甚至我的主人仝福顺也不知道。他太胆小,挖坑埋金子的时候,仝仇让他儿子仝小宝领着老爷子去湖边遛弯了。

  那个率先出来,走在前边的穿着西装、留着寸头的中年人,别人都围着他说话,一定是他们中最大的官。他来到我跟前,目光如炬,我竟然把想打的喷嚏憋了回去。他拍了拍我的头,向出来送他的仝福顺说:“大爷,这可是头老驴了。”

  仝福顺背着手,点着头:“钱市长,您可说对了。这头驴跟着我的时候,仝仇刚刚初中毕业。有了这头驴的帮忙,才挣下钱,给仝仇找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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