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天堂生茔碑记随感

作者：张卫民

1976年歙县璜蔚乡天堂村发现元代古墓，古墓遗存的1方碑记、10方祭堂画像等石刻构件被歙县博物馆收藏。1994年经国家文物局专家组鉴定，天堂元代古墓文物为国家一级文物。安徽徽州历史博物馆开馆，元代古墓石刻设专区展出，笔者有幸看到碑记题额为“武功万六承事太君胡氏生茔”的碑记原文。武功，指郡望，即苏氏武功；承事，即治事、受事的意思。此墓经现场考古为双人合葬墓，根据碑记内容，万六，是承事生茔的苏子华。现抄录碑记原文并添加标点如下：

苏氏系出高阳，至周司寇而名始显，眉山三苏文章冠世，名重天下。尔后蔓延枝分，派别或居淮，或居江南，而吾先世居街溪蔚村，莫考世次，而吾曾大父伯贤世袭农业，观东堂山水委蛇，颇有雍容气象而迁居焉。于今四世子华，生于乙亥十一月十九日午时，建生。然而平生处性温良恭俭，不尚浮藻，每以质朴为先。娶胡氏，生于乙亥十月日，勤劳内助。缔创室庐，治家以农业为本，经营膏腴亦足以奉吾养，以义方教孙，庶可以承吾志。然吾所居，泉甘土肥，丰草茂林，奇峰在前，群山在后，重岗叠阜，虎绕龙蟠，其中可以桑，可以艺，至若幽花自生，幽禽自鸣。春光融和，欣欣向荣，薰风南来，云峰奇秀，絺绤衣轻清景有余，黄云布野万宝告成，月霄无限好，对景可舒怀，雪封松岭，梅递清香，天光下临，晦暝变化，四时之景不同，亦村乐之大凡也。比盤之谷、商之颜，亦可投老山林，乐吾生而徜徉乎？尝闻滕公佳城三千年见白日，亦阴骘之余论也。然而人生而化、化而生亦理之常。遂鸠工命匠治石室，预建生茔于家山之傍，则我之志也，并镌记岁月云尔。颂曰：天开吉地，仙指牛眠，期若蟠桃，殖而花，花而实，实而熟，弥千万年。曾于庚午九月初六甲申日开造生茔，其地迁甲山庚向，以合天星宗庙。

碑记尾部依常规刻子孙信息，一子名仲和（娶潘氏），二孙名文友（娶胡氏）、文郁。立石时间是元统二年（1334），刻石为建德人方再通。街溪蔚村，现为歙县街口镇璜蔚村，东堂，现名为天堂。根据立石时间，碑记撰写者苏伯贤曾孙苏子华生于1275年（乙亥）。苏子华认为，滕公佳城典故里面有积阴德的大道理，他相信风水，对营建生茔很重视，1330年（庚午）开始营造生茔，1334年又请来地理先生王常山，“其地迁甲山庚向，以合天星宗庙”。

据地方志记载，南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招讨使李铨、知州事王积翁等率众降元，之后，在元朝的统治版图中有了徽州。蒙古族建立的元代前期对汉文化采取排斥态度，“只是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不懂得“马上可以得天下，马上不可以治天下”的道理，忽必烈革除旧制、采用汉法过程阻力重重，直到皇庆二年（1313），元仁宗才下诏恢复科举。1315年元朝举行首届科举会试，三年一届，元统元年（1333）是科举会试年，苏子华的碑记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所以有“以义方教孙，庶可以承吾志”之语。细品碑记文本，苏子华面对良好的家居环境，内心是有矛盾的，“比盤之谷、商之颜，亦可投老山林，乐吾生而徜徉乎？”不言而喻，苏子华内心深处有强烈的科举入仕愿望，而且他已经把这个愿意寄托在自己孙子身上。“遂鸠工命匠治石室，预建生茔于家山之傍，则我之志也”，他相信，在“生而化、化而生”的过程中风水有不能忽视的作用。

天堂生茔的画像石刻，有“初登第”“得意回”“清明问路”“南庄看花”，还有象征祥瑞的动物、花草云纹等，画面简洁，线条流畅，大多以图文、谐音、隐喻等多种形式的灵活运用来表达思想内容。我结合碑记内容欣赏古墓画像石刻，顿开茅塞，颇有感受。初登第画像上有长寿的龟鹤，刻文亦为祝寿内容：“此酒劝长生长寿更长延，愿子有孙、孙有子，子孙昌盛更长延，寿酒劝长。”看着这个场景自然会想起，元统二年岁次甲戌，苏子华夫妇60大寿。得意回画像阁楼上有“珠簾张看”四字，又有幡旗书“元统二年得意回”，表明楼下一行人是登第返乡的队伍。这里的“初登第”“得意回”亦如“福禄封侯”石刻，只是工匠迎合主人心理表达出美好的期望而已。当然，“得意回”未必是孟郊的“登科后”，亦未必如棠樾鲍同仁元朝泰定年间中国书第一。不要说科举登第，或因德行、或因才能，如能“乡举里选”入仕为官，对于一个农民来说，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就是官宦子弟，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清明问路画像表现杜牧《清明》意境，刻有《清明》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南庄看花画像刻有崔护《题都城南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问路、看花是现实生活中经常可见的普通场景，因为有了唐人的诗，人间烟火气浓了，文化内涵更加丰富了。

纵观历史，从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到元朝灭亡，历时163年，从1271年忽必烈定国号为元算起，元朝只有98年，元朝在徽州的统治时间则更短。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徽州被徐寿辉的红巾军占领，1354年元军收复徽州，但其统治基础已经动摇。1357年，朱元璋大将邓愈占领徽州，元朝从此失去了徽州大好山水。从天堂太君胡氏生茔碑记看，苏子华对现实生活还是满意的，“絺绤衣轻”是衣着方面的满足感，“黄云布野”是农业丰收场景，以璜蔚自然环境，应该是小麦成熟时的壮丽景象。1358年朱元境到徽州召见诸儒后，至1368年明代建立前，徽州显然是朱元璋的大后方。因此，歙县璜蔚天堂元代古墓文物为我们打开了视野，以小见大，以此拓展，不仅打开了徽学研究的新领域，我们还能从中总结出许多宝贵的有益经验。

附注：1、义方，《三字经》上说“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2、絺绤，葛布的统称。引申为葛服，志在山林隐逸之士常穿的服装。3、 黄云，比喻成熟的稻麦。4、比盤，唐宋时比部官员的别称。根据文本意思，后面的“商”应指商山四皓。5、滕公佳城，西汉夏侯婴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