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人（4）

奶奶故去时我十几岁，爷爷故去时我二十多，外婆故去时我三字开头，如今外公离世，我正在四张。

忽略个体的特殊性，从夫妻祖孙常见的年龄差看，人的成长过程中，每隔十多年失去一位祖辈亲人，是年龄结构带来的大概率事件。

祖辈的四个老人中，外公是我嫡亲祖辈中的最后一位在世者，如今他离世，是属于他们的时代的告别，也是我作为孙辈这个身份的永别。

每当白事场合，常听到周边人感慨说“一世为人”。我对这词一知半解，又觉颇有深意。一世就是一辈子，为人就是做人。一世为人，白话说就是一辈子做人，或者做人这一辈子。

一辈子做人，这是陈述句，表达了一个事实，平淡无奇，甚至百无聊赖，也看不出比做牛做马高级多少。

做人一辈子，有慨叹味道，隐约有些意犹未尽留恋红尘的意思，也有些苦海无边终于解脱的味道。

一世为人，何以解读？

我爷爷晚年尝试写家史，开篇第一句就说道，从未见过家谱族谱之类的物件。可见社会底层的平头百姓，全凭着一代一代子弟口口相传，才被流传了少许人事片段。

我爷爷的爷爷，我爷爷的父亲，流传到我这里的，仅仅一个名字符号罢了，我有时想想他们的名字，毫无情感寄存。

再往下传代，对我家少爷来说，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外公外婆，这些老人对他几乎陌生，情感更是虚无缥缈。

逐代轮替，自然可以推论，我的一生，对于相隔三四代后的子孙，大概率也会是如此，甚至连名字符号都可能人间蒸发不知所终。

一世为人，何来意义？

这几日正值辛丑春节，新年里满是善意祝福，很多祝词里都写着“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其实人人自知，万事怎么可能都如意，心想怎么可能都事成。

老话说的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能更加靠近世间的真相。个人在时代中是如此渺小，平民百姓更有别样的艰辛，谁不是在生活里挣扎？

人生匆匆忙忙数十年，无非是为人子女、为人夫妻、为人父母。至于其他社会角色，俱是岁月留痕或谋生需要。

马斯洛说的自我实现，恐怕只对登峰造极万中选一有意义，对绝绝大多数人，只是一剂心灵鸡汤，给惨淡平凡的人生增加点奔头。

对四位老人，如今都可以盖棺定论。这些人生角色，对他们来说，都算尽心尽责了。借用毛姆笔下所说，他们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

我现在也过了不惑之年，生活过得去，肯定不轻松，没有不劳而获和理所当然，渐渐对老人们的过往，有了更多的共情。

也因此，我总觉得祖辈们挣扎的过程，可以有很多精彩值得记录。可惜七八十年过去，他们的筚路蓝缕，完全被时间湮没。

一世为人，何从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