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李浩的诗|河北

【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李浩的诗|河北,第1张

【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李浩的诗|河北,图片,第2张

诗人李浩(河北)


作者简介李浩,男,1971年生于河北省海兴县。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曾先后发表小说、诗歌、文学评论等文字。有作品被各类选刊选载,或被译成英、法、德、日、俄、意、韩文。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变形魔术师》《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在我头顶的星辰》《阅读颂,虚构颂》。诗集《果壳里的国王》等,共计20余部。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文学奖、第九届《人民文学》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一届孙犁文学奖、第一届建安文学奖、第七届《滇池》文学奖、第九、十一、十二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等。

秋天之约

阳光洒在身上,像一柄锯子,

秋天的碎屑飘落着,

那些瓷器的鸟都飞走了,

那些,折断了翅膀的鸟——

在阳光里融解,我的咖啡又没有加糖。

你不来,不来赴约,

草一直黄到脚跟,

我坐在一把叫做独自的椅子里。

阳光是留不住的,那些瓷鸟也是,

我的十指只能徒然地收拢。

草叶向远处延伸,

在你脚下沉积的是什么,是草,纸片

还是姐姐的瓷鸟?

我被赴约锯断了双腿,只能等待:

被风拽下的树叶还回不回到树上?

我对以后的日子渐渐陌生,没有准备。

这把独自的椅子吱吱作响,

瓷鸟所剩的翅膀还在发亮。它们走了,

而你也没有再来,

咖啡里也就没糖可放。

我的双腿开始生根,和草地连接在一起,

仿佛是另一株秋天的树。

此时,我才开始明白:

赴约意味了危险,像庄子的尾生,

往后的日子我还来不及准备。

瓷鸟不是我摔碎的,当然也不是你,

你根本就没看它们一眼。

作为礼物,它们显得颓唐而失败,还有些可怜,

像我的样子那样。因此它们挣脱了翅膀,

并一起飞走,把我留给秋天的空旷。

剩下我,和一把叫做独自的椅子

守在角落,把你的名字轻轻哼唱……

我一直偏好属于幻想的事物

我一直偏好属于幻想的事物:飞翔和爱情,小精灵的地下生活

一声鸟鸣在头顶掠过,只见白云,却看不见任何一只具体的鸟。

黄昏时突然有牛卧进枯黄的草丛,它分裂成无数的灰色兔子,然后四散着向远处逃去。

哭泣的赶车人,他把散发着臭味的马车赶回马棚,将覆盖上面的瓜蔓揭开:

新死的小儿子突然从中窜起,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小把灼热的黄金。

可是,“那该死的拘谨的树不愿略施小计

来欺骗我的视觉——

例如,用光的把戏

变出一个少女和她滴在发梢上的露水;

我的树仍旧是树。”

我一直偏好属于幻想的事物,将虎斑的小猫想象成国王,它昏聩而机敏

将洒在路上的豆子看成是遭到诅咒的将士——他们不能回家,只能在豆子的内部写一封长长的信。他们躲避着卡车

害怕被载向更远,那么多的思念只得在遥远的土地上发芽……

树叶里藏着灵魂,它们不敢把自己吃得太重

黑暗里藏着灵魂,它们不分泌毒液,只是不愿意一直孤独,愿意在某个人路过的时候现一下身。

纸片里藏着灵魂,它们躲在语词之间,你会摸到它掩饰不住的羽毛

可是,“那该死的拘谨的树不愿略施小计

来欺骗我的视觉——

例如,用光的把戏

变出一个少女和她滴在发梢上的露水;

我的树仍旧是树。”

我一直偏好属于幻想的事物。

我用幻想来抵抗岁月,日渐平庸无趣的生活,坚硬而冰冷的石头。

即使它足够坚硬也没有用,我会在它的内部建立属于幻想的政权,建立水流和贝壳,一条柔软如丝绸的美人鱼,它吐着连绵不断的气泡。

我在幻想的纸上写诗,尽管不使用任何浪漫的词

我写下灰色的梦,一树的桃花处在它的核心——

是的,渔郎们不会发现,哪怕我在他们到来的路上撒满飘动的桃花。

“那该死的拘谨的树不愿略施小计

来欺骗我的视觉——

例如,用光的把戏

变出一个少女和她滴在发梢上的露水;

我的树仍旧是树。”

我的树仍旧是树;音乐还在回旋,我的房间在慢慢地陷入到黑暗。但我一直偏好属于幻想的事物。

这一点,需要承认

玻璃动物园

音乐是一扇打开的牢笼,它响起,莫名的忧伤也开始弥漫,像融在水中的牛乳

我则是,黄昏里空旷的杯子。

现在,眼睛向外,玻璃外面是冷,而这边是姐姐的《玻璃动物园》,她写下自己纤细过敏的名字

某种称为挫败的东西,从那么小的岁月就已悄悄开始。

也许,真的可用闪电照明,余下的黑暗,是突然消失的背影

也许,忧伤独立于我们,同时独立于音乐之外,它被时间宠坏了,像一只时时伺机的猫——

在玻璃中间,姐姐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透明的马,具备易碎品的性质。全部或部分的性质。她那么幻想

幻想是另一只咬伤手指的猫。而手指

会像气球一样炸裂。

易碎品,我也是。生活也是。刺猬和蜗牛也是。甚至老虎也是。

甚至黄昏和所谓忧伤也是,它们有隐秘的发生

一遍一遍,我喜欢重复,在重复中加深

音乐是一扇打开的牢笼,它将那么多玻璃的动物放出来,却将我姐姐用坚硬的方式隔开

她有一双弄脏的鞋子。

我被另外的鞋子带到个人的异乡,虽然冬天还无法侵入音乐和骨头

虽然,我越来越木讷,外表越来越胖。

一遍一遍,我喜欢重复,在重复中加深:

易碎品,我也是。刺猬和蜗牛也是。小小的美人鱼也是。她藏匿的刀子也是。夜晚也是,及物和不及物的怀念也是。姐姐也是。

音乐是一扇打开的牢笼,它放走了一条漫长的河流,一条船,和一树开过的桃花;

它留下礁石,残破的贝壳和空寂,一座建立于尘土之上的《玻璃动物园》,虚幻与根本无法信任的“快乐”,“幸福”

而我,像一只深不见底的空杯子

忧伤已经装入了那么多,可它却一直不见充满。

夏屋,以后

开花的月份结束了。

草叶还在大口吸收下午的溽热,我将笨拙和因陋就简从纸箱里变出

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魔法。

旧工具,把手,生锈的铁壶,被虫咬透的窗户,光线闪烁的玻璃茬……我把干燥的厚灰尘抖落,让它们重新弥漫于——

“这小屋霉臭如木乃伊的胃。”得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的造物主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墙皮上露出的灰浆。

开花的月份结束了。

但花翅的蚊子还在,显露着尖锐的嘴。能把它们驱赶到哪里?吹走翅膀的魔法一直没有机会学习。以及渗入瓷砖的污渍,以及那条蚯蚓的干尸

在你到来之前我必须做些处理。得承认

我不是一个好的造物主,只能因陋就简,只能

对这些残破修修补补……你来才是新的。我知道你和这些旧物格格不入。你不屑弄脏你的红舞鞋,我知道。

开花的月份结束了。

我要弄些花的气息进来,我可以做到。那面平坦些的墙,可以用松枝装饰

但空出你乳房的位置。我想在这片空荡里再见到它们以及涨起的火焰

一张床。我会偷偷放入七枚豌豆,不多不少,让你自己找出它们。我不是好的造物主,但绘画的才能似乎还可以用上:

在你的一侧画下熟睡的猫。打着轻声的鼾,不肯睁眼看见。

我把它的胡须画长,足够把你缠住,从脚趾处

一面镜子,我可以透过玻璃重新认识你,让你充满,让你出现两次或者更多。

要有一块没有破损的毛毯,你来跳舞,你来摇摆,有月亮的夜晚我们就一起飞出去,把红酒倒在通向海滩的路上。

音乐,多尼策提,赛车乐队,阿黛尔,hello,我们又是陌生人,又是初见

外面的空地也是你的,你的,只有阳光和雨水可以进入你的领域,我们在上面栽种……我所剩的积蓄将都用来……尽管

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造物主。无法无中生有。穷困还一直如影相随。

开花的月份结束了。

我把等待塞进了烟里,这足够耗尽我的大半力气。我用另外的力气给你写信:

“屋顶不漏了。小孩擦着鼻涕,不说话,老待在那儿。”

“太阳靠得住,它要是没了,我就抽烟。我种了点东西,你能吃的,你来的话,我就剪常青藤,这你清楚,你还拿着钥匙……”

问题是,绿衣人的自行车已经远离

问题是,开花的月份结束了。

鳄鱼街

刚下过雪。屋檐下的招牌有些冷,它们抖动着厚厚的铁锈,破旧,让上面的字迹失去了原有的词意。

刚下过雪,潮湿还包含在扑面的空气里,竖着衣领的过客就像一条被追逐的鱼,他是灰色的,连他留下的脚印也是。随手的烟蒂也是。

灰色的墙挡住了远处,这条石板路吱吱呀呀,水流让它们沉寂。

鳄鱼街。我把自己,时间,在火炉房打盹的母亲,都归纳为静物。

当然,水流偶尔——偶尔会让我们从粘稠的静止中脱离,时间进入到父亲的遗物,我的母亲则沉陷于莫名的忧伤里去。

就像现在,她重起来的呼吸里也含有抽泣之声。刚下过雪

父亲不会跟随前面的过客返回,他还有纠缠不清的债务,湿透的鞋子一直让他脱不开身。即使那个天堂也是如此。

哦。即使那个天堂

母亲说,骨折不会遗传,但我的感觉并不是如此。恰恰相反。

我遗传了父亲的臂骨,因而,他曾经的疼痛也被移植到我的身上,尤其是在这样的下午,尤其是在阴郁的雪后。我还遗传了属于牙科的痼疾

它会在收税人到来的时刻一犯再犯。我咬牙的样子越来越像我的父亲,她说,在这条街上,一切都是不动的,除了缓慢的苍老。

我母亲总是,一边重复,一边把自己泡进忧伤里去

我售卖那些有了灰尘的事物,就像我父亲,它们缺乏买主。

穿过一整天的雪,黄昏到来,门外的路安静地像河上的浮冰。

哦,似乎是,这条街道就建筑于浮冰之上,我们正在悄悄地飘远,和固定的命运一起。这算不得挫折,父亲经历的那些才是,

我只是继承了下来,将自己,变成钉在门口的一枚钉子。

父亲何尝不是,我的祖先们,何尝不是。我售卖的那些事物,何尝不是。

我们继承下来,把那些可以悬挂在招牌上的词,磨出寒碜的织纹,磨掉本来就很稀薄的词意。

穿过一整天的雪,黄昏到来,门外的路安静地像河上的浮冰。

这时母亲醒来,她把自己的身躯,移动到另一侧的阴影中

——这时另外一个人,一个永远背过身子的人,以相同的步履,朝相反方向走进那面镜子的深处

穿过重重,并不存在的、空空荡荡的房间。刚下过雪,

他就在那里走失,返回了时间里。

ello,音乐或中年之诗 

再次沉陷于音乐,它在阴冷的房间里泛动波纹,一次次冲向

抵挡太平洋的大坝。哦,是我,这是我——

旧日的时光让我的面容模糊,此刻也是,甚至,我不知道该向你介绍我的完整性。

包括心脏的完整性,思念的完整性,伤感的完整性,以及

波纹的完整性。它足以穿透,让我感觉着失守的必要

抓不紧的稻草呼应了涡流。

再次沉陷于音乐,又一次重复,在重复中加深

我习惯单曲循环,这个固执也是我的部分,试图在重复中将它拦住

或者被它拦住。但时光确如——窗外,蓝顶的文学馆再无灰喜鹊的爪痕

而雨前还在,银杏叶没有变黄之前它们还在。哦,是我,这是我

“季子可安否?我亦飘零久。”旧日时光已让我的面容模糊

“我”被时间、流水,责任和鬼火,那些叫做日常的杂物撑大

并增添了高血脂、肩周炎、麻木与世故一类的疾病。

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的完整性,这么多年

过么多的过往。我对慢慢石化的自己也有着相当的陌生。哦,是我

但我不再是那个,那个……我在音乐中沉陷,仿佛落在一场雨中。

仿佛,你也不是模糊的,潮湿的空气能在秋天聚拢另一个你

仿佛你对着窗口的玻璃哈气,印出的,是树叶的样子。

它还在回旋;它已经把自己唱得略显沙哑。被音乐唤起的波纹高过我的鼻孔

我呼吸着水流和记忆的气息。

不再,不再,这一次,我捞起

磨砺得更加细小的沙子……

【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上榜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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