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书评|陈依达:黎明始于袖口的曙光
黎明始于袖口的曙光
——也谈臧棣诗集《骑手与豆浆》
文/陈依达
卡夫卡在《箴言》——对罪愆、苦难、希望和真正的道路的观察第一条里写道:真正的道路在一根绳索上,它不是绷紧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的。它与其说是供人行走的,不如说是用来绊人的。而真正的道路在新诗发展的过程,究竟从中有怎样的线索与脉络可以辨析,有一点可以很确切地说,臧棣的诗歌以其独特的质感与丰沛的写作活力,成为一道靓丽的景观。
臧棣作为一位勤于对诗歌理论与创作进行不断探索和思考的学者诗人,在一篇名为《诗歌的风箱》的文章中,把风箱看作似乎能与诗歌相对应的“现实的物象”,认为风箱的意象,包含了角落的喻指,它的实物特征散发着日常的气息;同时,风箱本身也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器物,以朴素的意味为想象留足了空间。进一步藏棣还指出,风箱拉出推入、周而复始的运作方式,实际是对西西佛神话的一种改写,反映了劳作的全部特征:其所涉及的自然和人类的关联也带有原型色彩。人以力量的变化控制火候,咫尺之远,新的事物被创造出来,这种创造性融合了人类对自身生命体验以及对历史的探索。在文章的结尾,臧棣这样写道,“我的确梦想着,如果我拉动风箱的把手,我也许会给诗歌的“空”带去一股强劲而清新的现实之风。我也不会忘记在把手上镂刻一句铭文:向最高的虚构致敬。”
诗集《骑手与豆浆》中收纳了223首诗歌,仅仅阅览标题,便仿佛置身于语言魔术师的引力场中,特别是2000年后诗人所写的大量系列诗,以“丛书”和“协会”为名称,其语言丰富和斑斓的色彩,无疑向读者发出诗意的邀请函:请加入“一滴水就能击穿那金黄的靶心协会”(臧棣诗名)。
诗歌是语言最高的艺术。诗人赖以立身的根本要素之一是想象力,而想象力之于语言,诗人何以建立想象力与语言之间诗意的关联,臧棣在《诗道鳟言》中指出,想象力是诗歌语言的手套。臧棣的许多诗歌往往从日常熟悉的场景介入,在诗意的推进中,语言借想象力的翅膀天马行空般地驰骋,这展现了诗人在诗意想象和语言才华所具备的独到的秉赋,但也为读者的理解提出挑战。在《我的骑术就像个小小的偏见协会》一诗中,诗人这样开场:我,骑着蚂蚁身上的马,/摆脱了我们的捕食者。这里的意象“蚂蚁身上的马”,无疑为一类读者形成理解的“绊点”。而众所周知,蚂蚁堪称自然界的大力士,一只蚂蚁能够搬动超过自身体重400倍的东西。在蚂蚁——负重,与马背——负重这样常识性的理解基础之上,诗人在“负重”词义的支撑下,叠加了“蚂蚁”与“马背”两个词,同时建立了熟悉但无直接关联的生物间出人意料的诗意通道。这首诗歌诗人因骑上了蚂蚁身上的马,在颠簸中缩小为一粒种子,微观氛围里,骑术沦为一种对现实的“偏见”(在蚂蚁和马双重的晃动之下),而诗意所营造的挥汗如雨的丛林跋涉中,骑手从自己身上闻到他人的肉味,天堂短暂,墓园林立,此诗写出了生命的践踏感。
在另一首《豆腐已用深渊煮过协会》的诗歌里,臧棣把深渊旁的坡道需加制动,和烹饪过程佐以配料这样的过程融合在一起,其实表达一个生命体,如何接近以及最大限度地去理解另一个生命体。“品尝之后,我消失在我的身体里。/ 我已习惯了这样,就好像这是追寻你的一种方式,/多年前,你也曾消失在我的身体里。”透过并列这样的词组“深渊与豆腐”以及诗行,诗人把心灵交汇的途径以语言极富张力的质感呈现了出来。臧棣在一篇评论张枣诗歌《边缘》的文章中,谈到两个涉及现代诗歌本质的特征:自我意识与诗歌的思维过程。认为古典诗歌注重对情感和思想的表达,而现代诗歌则进而发展为,也即艾略特所言的诗歌是人的生命意识的表露。臧棣认为张枣诗歌《边缘》,其想象力的来源似乎更是从一种意识的状态,其中既包含了情感,也涉及思想,但均有一种节制和隐蔽的姿态,整体而言构成了关乎人生的审美态度与世界观。臧棣自身的诗歌思考与写作具有相互依赖和紧密关联的干系,从某种意义来看,理解他诗歌的密钥,也显露在他的诗歌评论和论点当中。
阅读《骑手与豆浆》中的诗歌,其所呈现的以题材而论的开阔性,文本厚重的质感(以举重若轻之姿)及对生活的复杂性向对应的情感与理性思辨,语言作为承载了诗歌本质的要塞,其为读者展现的风格的独特性,都不失为一次愉悦的审美体验,发人深思。臧棣诗歌也很注重诗行句式的纹理,强调对散文的汲取,关于这一点,我个人不妨将其视为一种对语言奇崛张力的缓冲,使得文本保有适度的易感性。放眼诗歌的国际视野,臧棣诗歌语言风格个性特质的高度辨识度,对现实的帷幄所展现的自由度,诗歌写作的强劲活力,都令人感受到:其值得拥有的评论尚待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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