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宽民‖姐夫,第1张

张宽民‖姐夫,第2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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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正月左右,山上的树枝没有一点绿,小河里还冻得严实。粗布棉袄裹着的身子在不运动的时候会冷得让人发抖,自己呼出的气还可以看见白雾状。村里的乡人们吃过早饭便互相串门,年的味道也愈来愈淡。锅灶上再也不见了肉和豆腐的香,只是熬着萝卜就红眼馍吃的时侯,还能残流着肉汤的味。

还没有出去疯跑的我在家门口老远就看见了骑着二八大驴自行车的一个小伙。小伙穿一件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一条蓝色裤子,脚穿一双千层底布鞋,头发很短,看起来格外精神。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透明的袋子,里面有用红绳子绑着的点心和红糖。他直接来了我家院子,将自行车放好后,将点心和红糖提起来便进了我家。家里面有几个年长的叔伯们和父亲围着火盆吸旱烟,母亲便去了厨房,用缸子倒了水让来客也坐在了火盆旁。

小伙从口袋掏出红盒盒大雁塔香烟,给在坐的邻家长辈和父亲一一双手散烟,态度极其恭敬。

中午疯玩了一圈到吃午饭时,客还没走,而且在我家吃姐姐做的长长臊子面,从父母及哥姐的谈话中,我知道了这个小伙成了我的姐夫。

那年我刚好九岁,姐夫二十七岁。

姐夫姓李,家在棣花古镇的陈家沟。在我的印象中,棣花是一个务实的城镇,没有那些闲七闲八的闲汉,也没有整日沉迷于赌桌和酒杯的人们。当时在整个陈家沟大队,是找不到一副麻将做为娱乐工具的。

“过了老君河,越走越皮薄”这句古话就把过了老君河往西直到棣花就贬得有点小气了。那时候也不明白,只是无形中就对棣花有了初始印象。还有一个说法“好教官打不出棣花街”这可能缘于历史原因,宋金边陲地带,历史上常为兵家重地,当地人尚武那就不足为奇了。

在姐姐没嫁到棣花前,听说那里的人宴席是不用桌子的,用粉笔画了一个圆圈,围上八个人就算是宴席了。主要的宴席菜也以萝卜为主,红萝卜白萝卜炖了肉和豆腐的,大锅炖出来自然就入味极好。宴席过程中,别的菜也只有一道,而炖的萝卜却是可以无数次复加的。宴席过程中会有专职帮厨人员提了大桶,另一只手一个特大勺,来回穿插过宴席空档,及时给没有了菜的空盘子加上一勺,不至于让客人吃干饭。姐姐没结婚前曾对姐夫提过要求:娘家人坐席必须要坐在椅子上,饭菜也必须得有桌子放。对于这个要求,姐夫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送亲队伍抵达姐夫家吃完宴席返回时,姐姐是流了泪的。我们家少了姐姐,却也多了个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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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是个木匠出身,那会儿专门做储存粮食的柜子和放置衣服的衣柜。由于家底薄,经济条件差,姐夫干起活来是很拼的那种人。听姐姐说姐夫常常为赶时间给人做嫁妆,几天几夜都不睡觉,直至将所有活干得到自己满意为止。由于姐夫心灵手巧,做出的家具价格相对低点,十里八乡谁家嫁女都是找姐夫做家具,这让姐夫在十分辛苦的同时,日子也过得有了起色。

姐夫还有个手艺,厨师。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丧,便请姐夫去做菜。那时干这个是没有工资的,忙完过事的人家会有谢礼,通常会是毛巾,香皂,一瓶太白酒和一盒大雁塔香烟。有时遇见有钱的大户人家,还会送上一二斤三指膘的肥肉。那时人不稀奇瘦肉,肥肉是可以炼成大油的,这让平常的生活质量会有很大提高。炼油的油渣拌了萝卜或韮菜包成饺子,那更是相当奢侈的食物,这种饺子平常是不会吃的,只有在家里来了特别重要的客人才会做。

姐夫的两个手艺也让他人缘颇好,一帮喜欢喝酒年龄相仿而且臭味相投的人便在闲暇之余常聚一起喝酒。这喝着喝着,还喝出了感情。于是有次酒过三巡,有人便提议拜了把子。姐夫年龄最大,酒量却是最小。这句话还是多年后他的一个狐朋对我说的。

张宽民‖姐夫,第3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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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十月底,我应该是上小学四年级了。天气渐渐转凉,有条件的人家已经开始穿秋衣裤了。山上的树枝已开始落叶,闲了的农夫串门手已插在裤兜。那天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就见姐夫骑着飞鸽二八,载着姐姐来我家了。姐姐戴了个厚帽子,还早早穿上了棉袄。怀里抱着个白胖的女婴。我放下书包,便在姐姐旁逗孩子玩,孩子咯咯地笑,样子可爱极了。

姐夫一脸笑意:“老四,知道娃把你叫啥不?”

“啊”我一下就懵圈啦,然后语无伦次地答道:“应该叫叔或者叫什么,反正我也是长辈。”

姐姐呵呵地笑:“唉,你到是咋了呀,快十岁了连这都不知道?”

我脸红了,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答案。

父母笑着,没有说话。姐夫这时才对我说“娃把你叫舅呢,知道了没?”

“舅舅,我当然知道!”我脸红撒谎。然后转过脸飞也似地跑开了。母亲从姐姐手里接过孩子,一大家人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有了孩子后,姐姐回娘家的次数也便愈来愈少了,从父母和大哥二哥的言谈中,知道了一些姐夫的概况。姐夫很勤快,农忙之余就囤积木料,有人上门让打家具,姐夫是几乎不会拒绝,利多利少都干。为了让一家人生活更好点,姐夫还跟着人学着做生意。据说贩卖菜籽不怎么挣钱,常在棣花集上去售,有邻家赶棣花集时也见到过姐夫。说姐夫特别客气,甚至还给我邻家在馆子买了饺子呢。又听说姐夫生意最挣钱的是贩卖牛皮,从杀牛师傅那里收到牛皮后,拿回家加工成熟牛皮,再贩卖给上门收货的湖北人。湖北人将牛皮拉走说是做皮鞋或者皮衣了。姐姐说过有次买到了一张很大的牛皮,加工后竟然赚了一百块钱,这在当时来说,可以抵得上一个教师三个月工资呢。

到我上初中后,暑假时可以和三哥一块去姐姐家的。我和三哥是延312国道步行去的,在巩家湾翻一个叫做“倪沟”的村子,上到沟沿坡下去,就到了姐姐家。去的时候,我和三哥用笼子装了黄瓜和西红柿,路上轮流提。当然我以年龄小为由,还是提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到倪沟时我两个也都精疲力尽,于是便在三哥提意下抬着走。

到姐夫家时,姐夫正在做家具,看到满头大汗的我们:“唉!娘也真是心大,这几十里路,也能放下心!”接过笼子,姐夫便用大碗盛了糖水,我和三哥急忙端起来喝着,舒心极了。

一般这时候去姐姐家,是要呆上好一段时间的,我和三哥便会在姐姐安排下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诸如拔猪草之类的。就有那么一个早上,我和姐夫一起去了棣花集南边的水田割稻谷,我是背着那个小一点的背笼。当我和姐夫到达稻田时,就发现了条在渠道里游着的鱼,肚子特大特宽的样子,也叫不上是啥鱼。这时渠里的水已经断流,水已浅浅地刚漫过脚面。

“这种鱼生命力极为旺盛,离了水还可以活半天呢”姐夫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摇摇头表示不信。姐夫不再说话,将两边用泥土堵住,然后费力地用手向外泼水,折腾了好一阵子,里面的水便见了底,条鱼也便成了我们的俘虏,放在背笼时鱼不断扑腾着,挣扎着。

割完稻子,已是一个多小时后了,当我和姐夫把稻子背回家取出来摆放晾晒时,那条鱼儿还不停地翻腾。

当时在老家,我和伙伴们每次在河里抓到鱼,父母是从来不会让我们吃的,因为太费油了。大部分都是扔在了尿窖子了只是偶尔会偷偷地用核桃树叶裹了,放些盐巴,塞在做饭时的灶火旁。待烤得树叶焦黑,便取出来拨开树叶囫囵吞枣。我想这两条鱼也可能摆脱不了同样的命运。在我极度渴望眼神中,姐夫拿来了剪刀,一阵开膛破肚取鳞,又被切成了豆腐块状。姐姐用油将鱼块炸干,我记忆中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好的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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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1989年,随着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姐夫的生活压力也相对大了。他不得不夜以继日地替人做家具。尽管如此,日子也一直过得不怎么富有。手上没有多少积蓄,但家庭正常开销还是不缺。

姐夫幼年丧父,是母亲一手把他养育大的。姐夫在兄妹中最小,成家后一直和母亲在一块生活,对母亲也极为孝敬。

姐夫对待子女家教极严,几个孩子一旦犯了错误,那是要被姐夫“下火”哩。(我们丹凤人说的下火,一般指是大人对小孩的暴力惩罚,当揍得孩子“怯火”了,也便下火结束。)在我印象中,我们在姐夫家吃饭,外甥外甥女是从来不允许上桌子起吃的。

姐夫脾气不太好,但比较讲理,只要理不亏,他是敢和任何人叫板的。这种性格,在他整个村子还是受到人的敬畏的,以至于姐夫的哥哥在姐夫成年后也没人再敢欺负了。

姐夫的哥哥是个老会计出身,属于文质彬彬那种,而且相当聪明,也极有经济头脑。姐夫那年也跟着他哥干了一次算得上是大事情。当时已九几年了,改革开放已深入人心。承包制也早已呼唤醒了一代人,姐夫的哥哥当时在菜川承包了一个锡矿洞子。姐夫也入了股份的。生意刚接近正规,便被县城一帮势力眼红,他们要强行介入。姐夫当然不肯妥协,于是双方就有点水火不容了。记得当时姐夫很愤怒,准备凭依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后来姐夫的哥哥和对方商谈后把洞子转让了,为的是想安生地过日子不招惹是非。后来据说姐夫入股的钱他哥给退回了,还多少赚了几千块钱吧。

姐夫是九四年时候盖了四间砖木结构的房子,距老房子不远。房子盖好后修了围墙,一家人便搬到了新房。直到零几年随着几个孩子不断长大,才又在新房对面盖了几间平房,平房中间是楼门,一家人住房也算宽余了。

张宽民‖姐夫,第4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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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最小的儿子也上高中了,要在县城上学。姐姐便从棣花也搬到了县城伴读。当时棣花商镇好多人在西安干零工,在劳务市场揽活,听说都还挺好的。后来就有朋友把姐夫也叫到了西安。姐夫本就是木工出身,而且见啥会啥。用姐夫的原话就是木工是装修工中的鼻祖,因为眼睛看过的线硬。还有一个说法工学瓦工,要不了三刻钟。

姐夫到西安后,才真正会到了“如鱼得水”的感觉。比如揽一个房子装修拆除的活,姐夫从拆除开始,拆完后水电改造,铺砌地砖墙瓷,吊顶,做家具,油漆直至房子全部装修完毕,就没有姐夫不会干的活。如此一来,在姐夫辛苦的同时,也攒了不少钱,日子过得更好了。

此后的六七年,很少见姐夫的面,尽管我也在这座城市谋生。偶尔打个电话,也在忙着干活。时间一长,联系相对便少了些。

就有那么一天,我和姐夫在太华路不期而遇。各自问了近况,也便告别。

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事:“哥,你这边活还得几天?”

“一半天就结束了”姐夫说道。

“这边有个朋友饭店要改造装修一下,你看你有时间没?”我急忙问道。

姐夫犹豫了一下:“好吧,我这边忙完了去看一下。”

“好!”我便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就匆匆离开了。

谁知道这个活却是姐夫做最失败的一次活,因为店主和我是朋友的关系,姐夫在施工过程中尽量从经济上考虑了。临干完活时,朋友说将剩下五千元尾款先给三千,等营业后再给余下的二千。姐夫考虑到关系不一般就没要,让朋友先周转。

结果又过了十几天,朋友打电话让我去店里看一下。我去后发现吊顶部分多处出现裂痕,我忙给姐夫打电话问及缘由,姐夫在电话中说明了施工失误的原因:为了给朋友省点钱,硬是把造价三万多的活路压缩在一万七千多元。原吊顶部分也未拆除,想着铲平后加胶重新刮腻子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谁知朋友这饭店有个招牌菜品为“羊肉萝卜”,几乎所有老顾客来店必点,吊顶也比较低。短短几天时间,吊顶上便出现了腻子脱落裂纹现象。

姐夫在听到我叙述后就毫不犹豫说道:“都不是旁人,只要失误被谅解,咋样处理都行。”停了会又说道:“要不你让你朋友再停业二三天时间,我给将吊顶部分重新做成铝扣板的。他只负责买材料,我来做工,不要一分工钱,你看咋样?”

和朋友商量了一下,朋友租人家的房压力也特大,不想折腾了。

姐夫觉得很内疚,想让我从中商量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我就征询了一下朋友的意见,这件事也就放了下来,等过段时间再说。

一直到第二年,朋友的生意也有好转,也觉得该有个处理结果了。在双方愉快交谈中,朋友还是给姐夫补了三千元施工款。这以后,朋友还是朋友,姐夫也一直对我说这种朋友还是值得交往的。

张宽民‖姐夫,第5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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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腊月24是大外甥结婚的日子。姐夫在头天晚上因为心情高兴,与几个本村的朋友多喝了几杯,谁知一下喝得住了医院。婚礼当天,姐夫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这件事让姐夫很自责,所以他决定戒酒。

姐夫是一三年春季感觉身体不适,然后在西安市中医院几次会诊中被确诊为一种罕见的疾病(布加斯综合症),这种病例属心血管疾病,十分罕见,在整个商洛地区也是首例。同年五月,在西安中医院接受治疗手术。见到手术后的姐夫,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姐夫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而憔悴,坐在病床上和我们几个闲聊,从我们担心的眼神中,他可能知道了病情的严重。

只是从他平静地言谈中,很难看出他患了如此恶疾。他甚至反过来安慰我们几个:“都别担心,手术后我感觉好多了,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自己还能感觉不到吗?真的没啥大碍!”“是的,没事,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几个附和着姐夫的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姐夫。

自从姐夫生病后,也告别了他的打工生涯。在刚开始的几个月,姐夫的脾气变得非常易怒,常常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后来听到医生解释,才慢慢地接受了心血管疾病的人都容易产生烦躁情绪,也便只能面对了。

这样持续了不久,听姐姐说姐夫戒了酒,只是偶尔偷着抽几只烟。每次要发脾气时都会自行忍住,再然后没几个月,姐夫的脾气就变得顺和多了。用姐姐的话说就是真没想到犟得像牛一样的人有一天性格也会变得如此平和,如此淡然。

2016年腊月,我的小外甥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他心仪的对象。在腊月二十四这天参加完小外甥婚礼时,我们做为舅家人在婚礼结束后和姐夫坐在一起说了好多话。谈话大多数内容都是围绕着女嫁了,儿大了,做为老人就不要每操心儿女的事,照顾好自己就是对儿女最好的交待。这次相聚,姐夫前所未有的不断点头称是。包括几个侄子的劝说,姐夫也一直笑脸相答。

2013年一直到2022年近乎十年时间,姐夫先后住院四十多次,在从容平淡中和病魔争斗中走过了他人生最后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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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见姐夫,是在大侄子结婚的头一天。这天是二零二二年元宵节傍晚,姐夫当时刚从医院出来,脸颊已十分清瘦,苍白,眼睛有点深陷,走路都感觉没有了力气。在几个晚辈的搀扶下进了屋子,吃了一小碗饭没坐多久便觉得累了便被扶去了卧室。第二日,忙里忙外地也没和姐夫说上几句话。

都以为的来日方长,谁又能料到这一别竟成了天人相隔。正月二十六,噩耗传来,久病的姐夫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当我们匆匆赶到棣花时,姐夫永远地闭上了他的眼睛。

葬礼在棣花陈家沟举行,按照当地风俗入土为安。儿女们肝肠寸断,悲病欲绝。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不无泪湿衣襟,悲从心生。几位姐夫生前老友更是老泪纵横,几度伤心哽咽。

纵观姐夫一生,自小家贫,成年后发奋图强,为使儿女衣食无忧,常奋寝忘食。一生喜交朋友,仗义直率。见不平之事,必据理以争。上对父母至孝,下对待儿女极严,对待乡邻至善。

陕南的正月,一如既往地冷,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股寒流。悲伤地哭声中,一阵寒风掠过,我的眼模糊起来。我知道,是泪打湿了我的双眼。

张宽民‖姐夫,第6张

作者简介:

张宽民,网名狼毒花,70后,陕西丹凤人,爱好古体诗文,有文字行走网络。希望我的自恋带给你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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