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 求学在他乡 我体会生活2

她瞪着我，摇着头笑了，争辩几句就退让了：“要不你先试试吧。时给850元，中午管一顿饭，和其他店员一样。注意事项，你看看这个。”她拿来一张纸。我装模作样溜了一遍，也没看太懂，说：“没问题，以后请多关照！”就这样，在京都的一家水产店找到了我来日本后的第一份工作。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京都的各个寿司店、饭店送活鱼。只要来了电话，老板就吩咐我装什么样的鱼，装多少，然后放进水箱，按地址送走。我骑着摩托车大街小巷乱串，背后是高高的水箱，把京都这个古老的城市转了个够。有时一趟要送好几个店，账目、地址、数量是千万不能搞错的。

　　每次回到店里都要大声说：“我回来啦！”中午饭是轮流吃，轮到谁也要大声说：“对不起，我先吃饭了！”有次我说的声音小了，老板还不愿意，“不行，别人听不见。你得大声说。”开始我觉得很别扭，喊什么呀，有这必要吗！慢慢发现也有好处，至少让大家知道，每个人都在干什么。习惯就好了，入乡随俗嘛。

　　老板对我还不错，因我对送货的路线熟悉了，加上对我也信任了，有时还让我顺便带回几十万日元的货款，并很快给我加了工时和时给。中午就餐常常还能得到一些十分新鲜的生鱼片之类的慰劳品。这些食品在超市是很贵的，像我这样的学生都是望鱼兴叹的主。

　　店里打工的日本人都是些中老年人，很欣赏我的勤快，送我礼物又请我吃寿司，就因为我是这个店里的第一个外国人。“在你们中国，男孩子长得都像你这么帅吗？” 我被他们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都是些大妈级的人物。他们看我窘迫的样子，一阵大笑。

　　普通日本人生活得也很辛苦，有一老头儿70岁了还在拼命工作。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支付到退休才能还清的巨额住房贷款，不得不在短暂的人生路上拼命。履行完职责也就意味着人生的终结。我想，日本人的敬业精神虽然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这种生存方式令我感慨。

　　有次我骑车在喧闹的大街上送货，惦记着都送哪几个饭店，猛然一首很熟悉的歌声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心里一颤，泪水就涌满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停下车，神情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在国内某个古老的小镇子里，有种做梦的感觉。我知道这时哭是绝对不合适的。歌名一时都不记得，可那是一首中国歌啊！“走吧走吧，人总要自己学着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痛苦挣扎…” 那么熟悉的旋律，那么熟悉的歌词，仿佛我身上的一根神经被它轻轻一拨，就牵动了我的心，一下就唤起了我的回忆。这才发现，以前唱这首歌是无病呻吟，现在才理解歌词的真正含义。我想，这也许就是远离家乡的海外游子才会有的心情吧。

　　在我打工的水产店里有个小女孩，看样子比我小很多，长得乖乖巧巧的，经常躲在厨子后面，笑眯眯地，好奇地偷偷看我，后来我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叫叶子。她走路会带过一阵风，清凉凉的有一股香气。

　　有次下了大雨，我送货回来淋了个透湿。回更衣室时看到叶子拿了条毛巾，犹犹豫豫地想递给我。我没接，转身进了更衣室。进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失望的眼神。

　　很快我就发现她无处不在，经常是“不期而遇”，甚至在我送货的寿司店里都看到了她的身影，只是她不再跟我打招呼。我倒是松了口气，不是我麻木、不想浪漫，有个漂亮的日本MM追，那感觉多爽啊！可我实在是没心思！我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学生，没时间，没精力，也没本钱追女孩。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每天打工我累得贼死，哪有那心思呀！ 每到傍晚，看着我一双被水泡得发白的手，看着我住的那个极其简陋的房间和窗外京都美丽豪华的夜景，我的心里都特别难过。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变得坚强了和理智了。通过打工，我理解了日本的企业文化，就是先把人*，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如果还能勃起就是人才，早泄了就是脓包。

　　不过中午大家吃饭时我也主动跟她说话，非常礼貌。常常因为我的日语错误引得大家哄笑。然后，他们就非常耐心地教我应该怎么说。慢慢地，我的日语有了提高，跟叶子也熟悉了。我发现她很单纯，说话还带着稚气，声音柔柔的，是那种谦卑、贤良的传统日本女孩，跟我在日本大学里见到的那些标新立异、疯疯癫癫、花里胡哨的现代女孩不一样。送货回来晚了，常常是她给我端饭。那些大妈大叔就起哄：“中国帅小伙儿，多吃点儿啊！”

　　叶子跟我说，她在学中文，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 “为什么？”我问她。

　　“不为什么。以前一直想学，没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我问。

　　她笑，抿着嘴。她笑起来挺淑女的。

　　后来，发生了一件让我猝及不防的事情。那是个星期天，又赶上日本的盂兰盆节，店里很忙，叶子也加入了准备送货的工作。虽然是夏天，但双手长时间泡在冰凉的水里还是很冷的。我看到叶子的手冻得通红，其实她是可以戴手套的，可她却偏不。

　　装完箱后，我到里屋拿单子，叶子跟进来，我转身的时候，她突然迅速把双手插进了我两侧的衣服口袋，似乎是取暖，那样子就像在拥抱我，有点任性，也有点不容置疑。我们都不讲话，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美丽的眼睛照耀着我，额头几乎碰到我的嘴唇，头发弄得我脖子痒痒的，我却不敢动。我紧张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那一刻，我知道我的脸红了，浑身燥热，尴尬之极，不知该怎么办。老板在外面大声叫我。我犹豫着，吃力地摆脱她的双手，走出了店门，如释重负。我听到她在背后吃吃地笑。

　　从那以后，在店里只要我们目光相对，她就一笑，神神秘秘地。我不是不善于表达，只是不善于用日语表达。我当然能读懂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能给她以错觉。我刚来日本半年，什么都没有上路，不能给自己制造麻烦。最主要的，是我不想伤害她。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楚，在我心情没落到底谷的时候，叶子成了我的第一个日本异性朋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叶子的关爱几乎是我惟一的欣慰了。一个安静、乖巧的日本女孩儿，默默凝望、顾盼流转，深情的眼神真切地投在我寂寞的打工日子里。

　　要问自费留学生最苦、最难忍受的是什么，就是寄人篱下，就是这样的生活所形成的压力，你要为高昂的学费、生活费努力，这样的压力会二十四小时陪伴着你。有些学生来了好几年了都无法摆脱这种心理压力，只要待在日本一天，就得承受一天。

　　后来在京都结识了一个来自西安的还在语言学校学习的中国男孩，比我还小两岁，由于日语不行，来了大半年了还没找到工作。他说，他的钱快用光了，吃饭也成问题了，下星期说不定就搬到桥洞子去住了。我为他着急，心想反正快开学了，就介绍他顶替了我的工作。他对我十分感激，说：“好哥们，再来京都我一定请你客啊！”

　　交班的时候，水产店老板留恋地问我还回不回来，我说：“中国学生应该都是好样的，我介绍的这位学生，说不定比我干的还好呢！老板，你就放心吧！”老板就说：“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去喝酒啊！”我满口答应了。他们这些最基层的日本人，都是那种活得自我真实的人，是甘愿把复杂的心态还原成单纯的人，我喜欢他们。这次来京都收获还是挺大的，收入还在其次，主要是结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开学在即，我就要走了。离开京都的那天我没有见到叶子，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很失落，就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我在心里说：“再见了，京都！再见了，叶子！”不过这样也好，我还真不知道在离别的时候能跟她说些什么。

　　回别府的船上，我在包里发现了一封信、几罐饮料，还有一个深蓝色的日本式小门帘，分成三片的那种，上面绣了白色的荷花图案。信中夹了叶子的一张照片，她站在水产店门口，样子有些伤感，似乎是刚照的。信是中文写的，一笔一画，十分认真。全文如下：

　　漂亮的中国哥哥， 你好。

　　我们被帮助，非常感谢打工。

　　我的父父、母母喜欢你。大家感谢你。

　　我送礼品和照片儿。果汁的特产京都，请用喝。

　　日本门帘的我母亲手工做品，请使用。

　　你虽然在日本，但没关系，你说巧妙的日语，我过乐了。

　　相信你坚强地走过。希望你脸上的笑容看到。好看。

　　请你来有机会京都。认识你，我很高兴了。

　　想你的 叶子。

　　我的眼睛湿润了，谢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日本女孩。是啊，我漏听了太多的心灵语言。为此，我一直满怀歉意。对不起了，叶子，我没有回信，是因为担心你那敏感的心禁不起打击。叶子的情意慷慨地点缀了我这寂寞短暂的打工生涯。我一直认为这世上的爱情都是缥缈虚无的，无形的，人们总是喜欢追求黑夜里闪烁在无际空中的星星，充满着幻想与渴望，实际上常常却只能收获眼泪。爱情这时对我来说很奢侈，也很伤人，只有生活，换句话说，只有活着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