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风情:山山黄叶飞,第1张

异域风情:山山黄叶飞,第2张

禁不住大山的诱惑,尽管俗务缠身,仍旧忙里偷闲,到美国落基山国家公园去探寻秋的脚步了。

  8月初和朋友去的时候,深山处的冰川已基本融化,山顶一片葱茏,如今也不过9月下旬,而连绵的山峰上已经白皑皑一片,沿路背阴处也有很多积雪。这次我们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线,在沿途白杨树的频频招手中,造访了Estes Park的静湖。山瘦水寒,落叶满山,在万山青碧中发现一道道一片片的金黄,深红,浅褐,淡紫,以及将黄未黄的,衰弱的绿色,就像初春时节,在百卉凋零的雪地里看到一绒新绿一样,令人惊喜。但新绿带来的是希望,而黄,纵然是金黄,传达的却是死亡的消息。大概过不了多久,枯萎就会吞没整片山峦,漫长的严冬也将封死泉水的歌喉。冰川会蔓延到山谷,连松柏也要在风暴中皱缩。用不了多久了,冬天肆虐的旌麾飞速地扫过科罗拉多高原的时候,一切新绿就会和漫天的大雪一起,在寒风呼啸中纷纷飘落。

  对我来说,我面临着在学业上何去何从的问题,所以竟然没有心情,驻足静赏这秋天的最后一山绿。而整个冬天我在山中的努力,将决定我今后5至10年发展的道路。我感到振奋,却又无力。因为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我的人却还在地上。

  这些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在安定若干年以后,就会面对新的抉择,如果要追求更高更好的,就要离开现在的地方,离开已经习惯或者强迫自己习惯了的生活方式,去异乡寻梦,永远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到现在,他乡故乡,我竟已分不清了。其实谁不向往安稳舒适的生活,永远与父母和儿时无猜的同伴在一起。但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似乎已经停不下,也回不去了。

  Boulder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我很喜欢这个城市,我在这里生活和求知,对它的满意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的故乡。可是对Boulder,对没有生我却一直养着我的这个异邦,我却从来没有一种家的感觉。登高望远,秋声满树云满山,却也只能学着1800多年前的王粲,长叹一声“虽信美而非吾土!”

  然而,这并非仅仅因为过去的亲友不在此地。我悲哀地发现,我们这些留学生,或曰出国留学人员──按王小波的说法,“人员”现在已经有了贬义,如“外地来京人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慢慢边缘化了。我曾对从前的朋友开玩笑说,假如哪天我回国,我就是一个“三无人员”──没户口、没工作、没家。所谓的没家应该是指一种心理上的归属感。譬如,无论是在Boulder,在纽约,还是在亚特兰大,皓月临空之时,去国怀乡,忧心洒泪,旁边的老美却奇怪“月亮怎么啦?”令我想起俞平伯笔下没文化的老妈子也有此一问。这么说是有文化偏见的,可是月亮,这千年来朗照天下的月亮,却只有中国人是她真正的知音,只有拥有诗的情怀的中国人,懂得她的百变风华。“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海上生明月,”“四更山吐月,”……望月则怀远,千里而共婵娟,共看明月皆如此,这一切早就深深地浸到我们的血脉里面。我们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异国文字对话书写,同金发碧眼们打成一片,在课堂上、在会议上高谈阔论;可以在生活方式上部分或完全美国化,像美国人一样一边吃炸土豆片一边往牛仔裤上擦油腻腻的手指,一边看肥皂剧一边傻笑;可以开着二手车四处闲逛不知东方之既白,也暂时忘却他乡故乡,却永远也拋不开也丢不下这一份在故乡永远不会有的,中国的情怀。

  可是另一方面,我们慢慢地被异国文化和风俗同化了。我必须承认,来美国以后,我养成了很多新的习惯,譬如不闯红灯,老老实实排队,譬如要及时地说谢谢或者对不起,当然还有很多更重要的理念和方式,比如尊重个人的自由和隐私,譬如学术上的严谨和工作上的敬业,譬如很多仪式、手续和人际关系的相对简单化。这些看来都是很基本的问题,可是从前我不会,因为我周围的人差不多也都不会。我们学的是形而上的仁义道德,我们曾经不屑一谈基本的礼貌和公德。这些有的可以解释为文化的差异,有的则必须承认是人家的长处。可是很多习惯,我在纽约的中国城只用了半分钟就忘光。我随着自己的同胞一起心安理得地乱推乱撞,一起在汽车喇叭的尖叫中闯红灯,也逆来顺受着中餐馆老板的白眼和怠慢。我已经有种悲哀的预感:明年我如果回国,一定会觉得很不适应。徐志摩当年在赴美的海轮上,给亲友的书信中写了这么一句述志的话:“耻德业之不立,遑恤斯须之辛苦;悼邦国之殄瘁,敢恋晨昏之小节。”几十年过去,中国早已不是风侵雨打的东亚病夫,留学生在国外也可以高昂着头,专心地读书做学问,可是这并不等于中国已经没有问题,无论经济、政治还是最基本的公德方面,我们还有许多地方要改进,要老老实实低下头来向强国学习。这一阶段,最重要的还是观念转变问题,是甩掉阿Q“老子天下第一”的观念问题。可惜很多人还不能理解,以为这帮“出国留学人员,”吃了洋面包喝了洋墨水,说几句洋人的好话就是数典忘祖。在这样的文化与道德的夹缝上,要立足也真的很难。半悬在空中,任凭雨打风吹而找不到心的港湾的日子,也许只有郑思肖那无根的兰花能懂吧。

  秋天一年年的来了又走,带走了满树的碧绿和又一年回家的梦。离开故国以后,每年我都在想着,不如归,不如归,少时的田园将芜胡不归,故乡的星斗已黯胡不归?可是归去了又能怎样?过去的笑声已经散在风里永远都捕不回;过去言笑晏晏的朋友像晨星,一颗颗地散了,少了,变了;自己过去满怀的理想的形象已经在各种声音的宣传说教下成了一张破碎的脸;那些曾经的“辉煌”呢,已经是多余的信息,被别人剔出了他们大脑的储存空间,山不知,水不知,就连自己都快遗忘了。“白水漫浩浩。高山壮巍巍。波潮异往复。风霜改荣衰。此土非吾土。慷慨当诉谁。”鲍照在悲歌的时候可否想过,吾土吾民,都构建在往昔的记忆上。当你发现那些自己如此珍爱的记忆都成了发黄的照片;当你发现你朝思暮想的土地上竟都是你所鄙薄的恶习;当你被一群肉食者和官僚积习蹂躏得无处诉苦;当你和昔日一同玩泥巴爬树的同伴被“留洋”的经历隔膜;当邻人艳羡的眼光把你送上九重天,随后却又发觉那不过是“唯有读书高”的老观念在作怪,自己其实还是个素面朝天百无一用的书生……你还会回去吗?

  我漫步在落基山脉的中心,脚踏满山落叶时,四围寂静,只有大胆的小鸟和花栗鼠在身边追逐跳跃。去年,来美国的第一个秋天,我错过了。我没有料到,去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如此之早。仿佛就还在昨天,秋是金色的,而转瞬之间众芳摇落万木飘零。所以今年我来了,我来山里寻找秋的声音,我希望能挽留它,挽留这在落基山中的第二却也是最后的一秋。有时候我被满山的落晖和大自然的五彩震慑,许久都不能发出一言。秋的静美有时会让我忘却个人的失望和苦痛,而山中的秋,秋中的山,尤其给了我瞬间的感悟,一种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望着澄净夜空中的星光,在一瞬间若有所悟的经历。在自然力的作用下,巨大的山解体成石头,被流水冲走,这过程中又不断冲撞摩擦,巨砾变成碎石,最后在水流缓慢处沉留下来。山溪中的石头,谁知道它们从哪儿来?或许其中的一块就曾是冰川一角,但是有什么能永垂不朽呢?正所谓一沙一世界,从公园外的溪流中捡一块卵石回来放在案头,总是在推想它的来源,它在此前所经历的种种。然而,青山原不动。无论是被冰川侵蚀还是被地壳扭曲,年复一年,群山改变的只有颜色,却并不改变它的心。

  9月底到10月底,落基山脉就是北美大陆之上,一天碧秋之下的一条彩色的,金色的,飘带。秋云幻化成各种形状,秋叶就在身边,纷纷飘坠。可是,信美而非吾土,我的脚步想要去流浪,我的心却想靠航,满山的秋叶,你告诉我,我梦中千万次思念过回忆过的港湾,真的会欢迎并容纳我,这条不系之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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