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如此堕落2

我没有勇气再向家里伸手，只得守着百货公司一样的家唉声叹气。

　　我打电话给李安其，向她诉说我的厄运。

　　“你爷爷不是作官？何以如此兵败如山倒？”

　　“他受反贪局调查，自身难保。”

　　“当真是轰隆隆一声晴天霹雳，万丈大厦呼啦啦一下倾倒。”她冷笑。

　　“从前我真真正正羡慕你。有一个作大官的祖父，父亲又会赚钱，遗传了母亲的花容月貌。轻轻松松考上大学，不愿意念了，还可以给家里人送出来继续深造。

　　平日里高兴了就出街购物，饮茶泡吧。倦了就在家里听音乐，看小说。不中意的人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给他脸色看，那些追你的男孩——“她徐徐的道.

　　“那些于我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我要靠点当旧物为生了。所以才请你还钱给我。”我急急打断她。

　　“我陪了你那么久，SHOPPING时为你冲锋陷阵纸袋，加手提包，平日里给你熬汤炒饭，甚至聊天解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千镑是我应得的。”她的声音那样冷酷。

　　“原来你这样恨我？我一直以为我们情同姐妹！”我震惊的长大嘴巴。

　　“你以为，你何时去关心过别人是如何以为的？”她真正的恨我。

　　“如今我走投无路，请你念在我也曾对你一片真心，暂时还我一些钱，我不想露宿街头。”我急的要哭出来。

　　“那里那么容易就走投无路？张三，李四，周钱孙，不都是你的裙下之臣？你不是一直笑我堕落，你且一试，堕落的感觉，真正妙不可言，转瞬间有房有车。”她咕咕笑出来。“要不，你也如我一般找个千金小姐，大不了给她端茶送水，怎么也有个栖身之所。再不然，你不是学过跳舞，SOHO的中国脱衣舞娘肉比金贵。哪里就没了你的活路？”她挂断那个令我忍不住呕吐的电话。

　　我牙齿忍不住打颤，仿佛身在噩梦中。过一天，我再也找不到她。她换了电话号码.我才发觉，其实，我从来也不曾了解她。我只知道她来自上海，而李安其，也许也只是一个假名字。

　　我拼命的找她，不是要她还钱，而是想看看，面对体重只得40公斤，手无寸铁的我，她如何忍心再痛下毒手？

　　（二）

　　还是刘家明最后收留了我。我们两家是世交，家里人原本打算送我们一起出去留学，

　　只盼望我们能日久生情，然后他们可以顺理成章的结为亲家。但，我离家出走，成为丑闻女主角，他只得孤身上路。

　　他在泰晤士河畔租一间屋，推开窗子，可以看到河面上有轮渡缓缓地驶过去。

　　我依在窗前念<红楼梦>.“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

　　他紧紧抱著我，眼睛里泪光流转，“小艾，看到你如此痛苦，我心如刀割。”

　　“那么想办法让我快乐起来。”我眼泪却先流出来。

　　“让我们去欧洲旅游吧！去法国的迪斯尼找你最爱得米奇和高飞，去芬兰，我知道你一直想试试正宗的芬兰浴。去威尼斯，买你梦寐以求的羽毛假面具，还有西班牙，斗牛士，阳光海滩，巴塞隆那街头的跳舞女郎，大蓬花洒裙子。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阿母斯特看看陈浩南混过得唐人街，让我们——”

　　我已经泪流满面，“对不起，我知道我深深地辜负你。”

　　“小艾，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整整十年。常常梦到你，幼年的你，童年的你，少年的你，现在的你。笑着的你，哭着的你，娇嗔着，欢喜着，跳跃着，皱着眉，眨着眼，我无法忘记，我要疯了。”

　　“我的人生已经因为那段丑恶的历史而支离破碎，那个你心中的王小艾，她已经死了。”我哀哀的哭泣。

　　“一回头，仿佛还是那年夏天，你把我妈的黑真丝纱巾围在头上当假发，我开了电风扇，风一直吹，一直吹，你闭上眼睛对我说：”家明哥哥，我的长发是不是迎风在飘？你听，有海鸥在叫，有小鱼在咬我的脚——“让我带你去海滩，去听海鸥的叫声，去拾贝壳，去捉小鱼，让海风吹动你的长发，一直飘，一直飘，可好？”

　　我哭得背过气去。

　　多想就此堕落，沉沦不起，昧着良心让刘家明带我去天涯海角。可是，那又怎样？

　　总要回来面对现实，而现实是我不爱他。

　　年少时，也曾有少年为我神魂颠倒。他站在我家楼下痴痴地等我。我不肯出去见他,突然落雨，他还是那样倔强的站在那里，头扬的仰起来，腰挺的笔直。然后，他叫：“王小艾，王小艾，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肯下来见我为止。直到海枯石烂”。

　　我不忍心，于是跑出去与他跳舞到天明，又跑去山顶看日出。太阳出来的那一刹那，他在我耳边喃呢：“王小艾，王小艾，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你一生一世。”

　　后来，我有了意中人，不肯再见他，他于是一口气吞下一瓶安眠药加二把钥匙。出院后，他转去别的学校。他把自他胃中取出的二把钥匙邮给我，并一张纸条，上面写“王小艾，我会一心一意地恨你一生一世。”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肯随身携带钥匙。

　　爱与恨之间，就这样不过一线之隔。我不想失去刘家明，所以宁可规规矩矩地继续和他做朋友。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对他说：“家明哥哥，我恋爱了，我深深地爱上了我的功课。”

　　（三）

　　就是在校园里认识了郑杰森——一个相貌平平的韩国男孩。

　　最初，只是喜欢他那一脸永远如春日朝阳一般的微笑，和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经常在图书馆碰到他，通常只是轻轻讲一声“HI”，就寻到各自的书闷头读起来了。

　　后来，在一个他旷课的清晨，我忽然觉得烦躁无比。下午回去家里，嫌热，开了窗,又觉得吵。看电视，无聊。听音乐都觉得烦扰。就那样寝食难安的熬到第二天早上，去到学校，推开教室的门，一眼看到郑杰森微笑的脸，没有和他讲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就已经心平气和了。

　　半年后的一个夏日，和同学一起参加诺丁汉狂欢节。热舞的巴西女郎，香醇的德国黑啤酒，狂野的美国摇滚乐和激情唱着跳着的留学生们刺激了我血液里的野性细胞。我在狂欢的人群中载歌载舞，兴奋的尖叫。

　　郑杰森那一日也一反常态的跳上花车与风情万种的热带女郎共舞。他的笑声那样响亮，直响彻我的心房。当他在人群中向我伸出手来，我就那样自然地迎上我的手，给他扯着飞快地跑起来，仿佛我已经等待这一刹那几万年。

　　他对我说：“认识了你整整191天，第一次看到你如此快乐。有时候，我希望可以讲许多笑话给你听，带你去许多美丽的地方，解放你紧皱的眉头。最想去的地方是你的心里，才好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的烦恼，才可以想出办法为你消愁解忧。可是，一直以来，我只是远远的看着你，话也不敢和你讲半句，我怕一开口就泄漏心中的秘密。我知道我只是伦敦的过客，更是你生命中一个匆匆而逝的陌生人，所以宁愿保持沉默，也不敢开口对你讲，其实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他一张脸涨的通红，“但我真的忍不住，我怕，我不讲，我会后悔一生一世。我怕，我不讲，将来回去我的家乡，再也看不到你，我会日日想念你。”

　　我控制不住我 忧郁的声音：“其实，一直以来，没有勇气的人是我。因为怕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所以刻意隐藏对你的好感。因为怕你离开之时，会伤心难过，所以宁可避开你，以防有任何值得回忆的事情发生。”

　　他惊喜万分，握著我的手许诺，他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我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梦呓一般：“为什么总是如飞蛾一般扑着灯火而去？宁可粉身碎骨的堕落，到底为着什么？”

　　他很单纯，第一次吻我的时候，他柔软的唇不住的颤抖，我于是深深地憎恨我的过去。

　　他喜欢简约的装束，我于是常常穿白衬衫，牛仔裤，光脚穿一双白球鞋。

　　我们的生活极之简单。日日放学后去大英博物馆温习功课，有时也去海德公园，躺在草地上，闭着眼讲话，或是睁开眼，互相凝视，就渡过一个美好的傍晚。

　　我们不喜欢逛街，泡吧，去餐馆。但我们中意去博物馆，去听音乐会，去看歌剧，有时在就书档里，一杯咖啡，一本旧画册就消磨了一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