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磐 我的东京7年

我写涅磐的目的

　　虽然在序章里有过寥寥几笔交待了自己写这篇自传体的小说的目的，但总觉得有些含糊，正巧含羞菜朋友提出了她的一些疑惑，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来详细谈一下我的真实想法，也或许能让朋友们在读这篇小说时能更好的感受到我想表达的一些东西。

　　真的很感谢含羞菜朋友拨冗看了本人的拙作，并且提出了一个相当尖锐，也很有深度的问题，说实在话，刚开始我不是太确定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为好，经过仔细的考虑，总算略微理清了一些自己的思路，就全当抛砖引玉吧。

　　首先，我想说明的是，我之所以写这篇自传，完全只是希望表达自己的一种情绪，或者说是一种反思。同时也向即将来日本，或者正在日本求学的朋友们展示在日留学之路中的一种走法而已，而我个人认为这条路虽然很艰苦，很枯燥，但是在我坚持走到终点时回顾自己的历程时感觉到了一份充实，而没有太多的后悔。当然，每位朋友来日本的目的大不一样，而且即使目标一致，路的走法与路况也会是迥然不同的，其实我自己在摸索自己的道路的时候，也有许多彷徨，遇到很多挫折，甚至还曾数度迷失了自己。所以我希望能把自己的教训也一并告诉大家，如果能给各位朋友一点点启示的话，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性格也因人而异，因此在日本这个充满着矛盾与诱惑的社会里，如何面对，处理一些问题的态度与方法以及可达成的效果也会大不一样，这些都会成为其前进道路中的障碍或者是动力，以至很大程度影响着每个人的道路选择。更何况每个人来日本的目的不一样，有的人是为了学习，有的人是为了体验一下外面世界，有的人是为了赚一些钱，除了通过违法犯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行为我们应该唾弃以外，我们很难，也完全没有资格去评判，甚至认定哪条道路是正确的，哪条道路是错误的，而哪一条又是所谓的康庄大道。但是有一个大方向我觉得不该变，那就是限度的去提高自己的日语水平，磨练自己的意志，学会用客观的态度看待事物，尽可能的去了解日本社会，了解日本人。这样才算不枉来日本一趟，不枉自己所受的那么多苦。

　　日本是个物质极其丰富，充满诱惑也充满压力的地方，在这里人对金钱的认识与追求与在国内相比会被无限额放大，特别是对刚来到日本的年轻朋友来说，很容易陷入拼命打工，疲劳过度，无心上学，成绩不佳，考试失败，为了签证随便找个学校，继续拼命打工，偿付学费的恶性循环。当然为了生存，也为了实际体验日本社会，打工是必须的，但是打工与学习的关系一定要摆正，只有把基础打好了，也就是良好的日语与对日本社会的深刻理解，辅以在学校学习的专业知识技能，你才有可能与日本人去竞争。web 兄反复强调要考一个好大学，我觉得无可厚非，因为首先要想通过其严格的考试，你就必须扎实掌握日语，这对你今后在日本的发展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此外进入好的大学意味着你有更多的可能拿到奖学金，乃至学费减免，这不但使你在生活上少了很多压力，也可以让你多一点时间喘息，乃至了解日本社会。日本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学历社会，你从毕业不但在就职时有利，而且比较容易得到日本人的尊敬与信任，同时你的校友通常层次也较高。在小集团意识较强，注重连带关系的日本，如果你想长期发展的话，这些都会是很重要的条件。

　　当然我不是说，考不上好的大学就意味着在日本没有发展的可能或者没有继续在日本发展的意义，只要我们能坚持下来，我们就已经是成功者。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从艰苦的留学生活中获得了很多共同的精神财富，我们比国内的同龄人更理解生活的意义与艰辛。更理解奋斗，向上的重要性，我们摒弃了过去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惰性，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对自己负责，学会用客观与理智的态度分析问题，我们学会了遵守时间，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不再用冷漠的眼光看待国内在最底层挣扎的人们，因为我们也经历过他们的无奈与痛苦。而我们却多了一份用自己的努力与汗水去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这就是我们来日本，忍受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的意义。

　　记得有人说过，能在日本待下去的人，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太大问题，我认同，虽然我们不可能个个成为精英，个个成为富豪，但是这份留学的经验会使我们成为一个更坚毅，更有责任心，更有奋斗精神的人，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只要保持这份对未来的执著信念，我们都终会成为涅磐后的凤凰！！！

　　就该不该写这篇自传体的小说，原本我迟疑了很久，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还不足以被提炼到小说的高度，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笔力不够，生怕拼凑出一堆垃圾出来贻笑大方，不过在目睹了花飞花前辈的文章的引出的争鸣及经历了退版风波后，我觉得我有责任把我的求学生活忠实地记录下来，虽然这条道路并不是那么曲折波澜，甚至可以说有些枯燥，但她是真实的。我希望达到的目的就是让即将来日本或者正在日本奋斗的年轻朋友明白，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黑暗将不会永远跟随着追寻光明的人……

　　涅磐我的东京7年 　　　　　　　　　　　　　　　　　　　　　　　　　　　　　　　　　　　　　　　　　　　　　　　　　　　　　　　　 引子

　　我点燃了一支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最后一次细细打量了即将离开的学校，暗红色的巴洛克建筑还是那么威严与古韵十足，似乎在炫耀着这所学校的悠久历史及特殊地位，可是我却再也无法感受到第一眼见到它们时的感动与敬畏，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静坐在校庭中小池塘旁的长椅上，看着身边走过的一张张生气勃勃，有的甚至稚气未脱的脸，一下子莫名惆怅起来，记忆中，若干年前的我，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叫亦文，出生在江南一座古老的城市，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及南北结合的地理特征赋予了这个城市生活的人们纯朴，宽容，甚至安贫乐道的性格，在这里绝大多数的人生活得都很安逸，既没有万贯身家带来的困扰，也没有为生活疲于奔命，以至过劳而死的必要，加上还算过得去的城市环境与良好的社会治安，真正构成了一幅人民安居乐业的大好图画。因此，很少有人会觉得生活有什么根本变化的需要，每天上上班，闲暇喝喝茶，打打牌，日子就这样稳稳当当的过去，我也是在这种环境中浸润，并且茁壮成长起来。

　　我的父亲是军人，我也于此得到了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机会，虽然我自孩提时代就无比崇敬解放军，但是偏偏没有被培养出不怕吃苦，不怕牺牲的精神，相反小资情调较为严重。更为要命的是，我痛恨纪律的约束，虽然喜欢听清晨军号响起时悠扬的旋律，但是想到自己要5点半爬起来扎着武装带跑操就头皮发麻，更别提吃饭之前要排着队，唱着革命歌曲去食堂了，我觉得这样的一个世界不应该有我的加盟。——因为即使我加入了，也势必因此破坏了人民群众对解放军的良好印象。所以在高考前，我的伙伴们都借助军队子弟加分的东风光荣的成为各军校学员时，我毅然的拒绝了父母让我进部队的提议。

　　其实我不是不理解他们，因为这样毕竟可以大大提高录取机率，避免我在和千军万马一起挤独木桥时被一下子撞落，而我的成绩，特别是理科，显然是有很大机会促成此事发生的。可是我的态度很坚决，我对他们大叫，我不要考军校，考不上大学我就去留学总可以了吧，对于我的意见，父母表示了不置可否的态度，尤其是父亲很是怀疑我的意志品质能否经受得了国外的苦，并循循善诱，以他在国外的实际经历教导我外国不是遍地黄金，而首先我就可能活不下来，因为家里毕竟不可能一直供下去云云，我也犯了倔劲，采取对其意见完全忽略的战术，勇敢地在志愿书上填下了包括清华在内的一长串地方院校并及时送交给了学校，不过说实话，其实心里也很没有底，知道自己填的清华等等肯定是做梦，不过一生也就一次的事，所以厚着脸皮也就这么着了。

　　黑色七月终于结束了，拿着成绩单的一刻，虽说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自己分数的偏低及录取线的偏高深深刺激了一下，清华梦肯定是破碎了，一本，二本似乎也没什么戏，看来只有任凭自己被某不入流的高校网罗到门下去度过无聊的N年时光了。

　　开学后，我每天百无聊赖的骑车上学，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不就望着窗户外面的操场发呆，想着晚饭叫家母做什么好，下课了也不回家，不是去踢球，就是与一班同样胸无大志，没有具体生活目标的闲散青年打牌，打电子游戏，那时候网络还不盛行，所以晚上多半是看电视，看小说，和姐姐打斗等等，日子过的平淡而毫无生气。可是，鬼使神差的有一天我突然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活下去，我萌生了渴望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的冲动。从那一刻起，留学的念头也一下子又跳将出来并且根深蒂固的占领了我的思想，并且以与日俱增的速度迅速蔓延到思维的每一个角落。我开始疯狂的收集各类英文教材及考试题集，进行了持日良久的托福攻关战，或许是因为家父是英文教授的缘故吧，遗传基因加上我良好的基本功，使我学习起来毫不费劲，在没有参加任何培训班的情况下，我居然考出了连父亲都诧异的高分，以至他怀疑我是否使用了枪手之类的非常手段，当他采用当面让我做大学专业8级的题他来批改的方法证实了我是具有一定语言天赋时，他很高兴得拍了拍我，并第一次表示了对我留学的支持。

　　就在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一心想去美国留学的我，突然遭遇了赴美签证收紧，虽然我的英文成绩很高，但是运气不佳的我始终没找到一家我想进的大学愿意向我提供全额奖学金，这使我很沮丧，也很为难，而恰恰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得知，或许我有机会去日本读书……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我的姐姐当时在一家出入境服务公司工作，而老总及办公室主任都是从日本回来的，当他们得知我赴美有困难时，主动和我姐姐提出可以帮助我去日本留学，并且列举了几大好处，诸如比较容易打工，距离也不是太远，另外由于历史文化相近，不会有太大的不适应等等，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似乎颇为感兴趣，尤其是母亲，而她的理由简单的可笑，因为日本近，可以经常回来，而且万一实在呆不下去了，买张机票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父亲则比较理智些，他的观点是我的文科，特别是外语不错，觉得还是应该发扬我的长处，而国内学英语的人太多了，高手更是如云，我想单靠英语出头估计有困难，但是如果去日本学管理的话，不但多一门语言，将来也比较容易找工作。——（现在想想，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至于我自己，我只是觉得茫然，因为19年来，我从来没有动过去日本的念头，而对既不着迷日本漫画及游戏，也对日本偶像巨星无顶礼膜拜之意的我来说，日本是一个既很近，又好像很遥远，既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模糊概念，我对其的认识其实就是地道战，阿信，一休，排球女将，血疑等参杂在一起的一个综合体。相比之下，我更大的兴趣在于成行的可能性的高低，换而言之，也就是日本政府把签证发放给我的概率有多大。因为我迫切的希望能够快点走出自己生活得太久，平淡得让人有些窒息的世界，去追寻那种彻底释放的自由感与开放感，所以我几乎是没有多加考虑就表达了自己乐意赴日留学的愿望。至于去了以后做什么，将来会怎么样，我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自己该走了，而前面的路，想必不该太坏。

　　现在回想起来真得蛮好笑，如果真要勉强算成理想的话，我只是想去再去考一次大学，因为风闻竞争不是很厉害，另外能挣点钱就挣点钱，不行的话就回国设法混入某四日资酒店当大堂经理，在整洁舒适的工作环境中，每天与各国来的气宇轩昂，举止优雅的宾客打交道，过优哉游哉的小资生活，我甚至还煞有其事的精心计算了我所需的打工额，结论为月15万前后，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月200多小时，日平均7小时的勤工俭学会是多大的一种压力。我想造成我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态的原因是我在国内尝试过打工，刚开始是在一家酒店的咖啡厅，一天8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坐在椅子上发呆，等客人来后调几杯傻子都能做出来的饮料，然后为客人放放歌，等客人走后以极为认真的态度用一分钟刷完杯子，继续发呆的简单工作。第二次则是在家乡第一家麦当劳登陆之际，那时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感觉到外国资本家的剥削方式与中国小老板的巨大反差，其具体反映为剥削的专业化，规范化及细节化，致使我们员工在私下重新诠释了企业名称的内涵——麦当劳，麦当劳，就是卖给他当劳动力，尽管如此，在制度上还是有空可钻的，比如说找人代刷卡（当时刷卡器前没人看着）以实现迟到早退的目的，要不就是趁着餐厅的混乱，偷偷溜到洗手间把门关上，坐在那里听歌，甚至小睡10几分钟，所以在我看来，打工就是这么回事，是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与灵活机动在付出最小限度的精力的同时换取一定酬劳的单纯行为，这种错觉的延续使我后来在日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是后话。

　　另一项不可原谅自己的错误，或者是很后悔的一件事是我没有好好学习日语，可能还有一些朋友也有过我所抱有的错误思想——反正我都要去日本了，还怕学不好日语么，这种心态的产生，使我在学习了初级标准日本语的50音图（其实片假名根本背不得）及第一课后就产生了厌学情绪，并将大量本该背单词的时间花在了各项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及接二连三的饭局中，所以直到我踏上日本的国土之际，我的日语实际水平为略高于零，因为我会背第一课わたしは田中です　　わたしは东京大学の留学生です……

　　命运，其实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起动的，在交出了志愿书及有关文件后不到三个月，我清楚地记得是6月下旬的一个寻常午后，正在聚精会神研读扬子江报体育版的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思绪彻底打乱，我颇不友好的拿起话筒质问对方是谁，只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姐姐兴高采烈的声音：“嘿，你小子运气还真不错，你的在留资格认定书下来了诶。就你一个人。”一瞬间，我觉得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机械的答了一句“奥，是么,我去告诉妈妈吧。”就随手挂了电话。在打给家母时我也显出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异常平静，我只淡淡说了一句：“替我准备行李把，我要走了”。相信我当时的酷一定给全家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一定是以为我高兴的傻了，其实不然，因为一霎那我突然意识到，一直在运作中的出国留学竟然真的成了现实，而几天后我就必须离开这片熟悉的故土，一份留恋，伴以更为巨大的不安乃至恐惧开始慢慢吞噬我，使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真的可以说过得象飞一样，拍照，办护照，拿签证，订机票，置办行李，所有的一切都在异常仓促中完成，7月9日，我就带着大包小包，在父母的陪同下登上了去上海的快车，上飞机前的晚上，我没有睡好，我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护照还是什么丢了，没有赶上飞机，我在大叫中惊醒，发现出了一身的冷汗，我终于感受到我有多么害怕，可是我不敢对父母表现出一丁点来，因为我知道，也许那样我就走不掉了，所以在候机厅与他们简单告别后，我就独自推着行李车走了进去，我不敢回头，怕看见他们伤感的眼神，也怕自己流泪，毕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必须走，而且要走好。直到坐到机舱里，我的心情还是很糟，我闭上眼睛问自己，到底走还是不走，在思想斗争中，飞机终于开始缓缓滑行，一刹那之间，我也终于平静下来，我知道，我的东瀛求学路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而主人公——我已经没有退缩的权利，只有登上舞台，直到迎接谢幕……

　　中国和日本之间的距离真的不是很远，3个小时不到，机内的播音系统里就传出本机已经抵达新东京国际机场上空的信息，很遗憾，我没有坐在窗口，没有感受到那种第一次从上空俯瞰日本的激动，但是我知道外面在下雨，似乎气温还很低，我暗自嘀咕了两句，大意是上海还烈日炎炎，怎么跑到东京就下雨了，老天爷就拿这个来欢迎我么云云，而飞机很快就着了陆，我随着人流，七弯八绕的找到了入境处，入境处的小姐似乎今天心情不好，虽然没在签证之类上为难我，但是当我用英语问她在哪里取行李时，她颇不以为然的向后面偏了偏头，示意我出关后自己找，甚至连口都懒得再开一下。我也顾不得许多，飞快的冲到楼下大厅，找到了自己的行李，并设法买到了开往新宿华盛顿饭店的机场巴士的乘车券，当机场的自动门打开时我发现雨下的挺大，而衣着单薄的我，居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就这样，1996年7月10日，我，一个十九岁的莽撞少年，在几乎是无亲无故（除了在名古屋的表姑姑和姐姐在东京的一个朋友），不会几句日语的情况下。被空投到了日本的国土上，而身上，甚至都没有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