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观察斋笔记——周老人奇事

丹道简易，从口诀论，寥寥数语，即可使人入道途。“心湛湛而无动，气绵绵而徘徊，精涓涓而运转，神混混而往来，清净无为，守中抱一，行自然之道，炁自运化。”道是坦途，诀如车之正轨。郭人麟先生叙述的周老人，走的就是坦途，作为比证的蒋维乔先生，则不是一路到底。分析两者之间的差别，归纳为三点：断色欲、先天身体素质、八段锦。似乎符合了这三点，就能获得同样的结果，其实也未必如此。蒋维乔后来又随耿午楼、顾净缘诸先生学法，初窥门径时往往有玄妙景，但也正是这些“玄妙”，坦途歧途，一念之间。本文作者郭人麟，直隶乐亭人，梁漱溟挚友，年长梁两岁。梁漱溟对他崇拜至极，尊为“郭师”，并将谈话订成巨册，题为《郭师语录》。郭人麟性情古怪，容貌姣好如美女子，天资绝高，对老庄、易经、佛道两家，颇有心得。本文所载两篇为上世纪20年代的作品，以作参考。《周老人奇事》——捋生同学乐亭「郭仁麟」君，时方为著，风靡一时。伍老博士（伍秩庸）为序弁言，力加奖掖。张敬舆，欲以师事之（张长郭十余岁）。实于吾国精神之学，一新色相。郭在校中，即喜静坐，后由哲理，溶心佛学，于诸端坐法，了如指掌，且屏肉食。余乘间就业，郭篇述其乡周老人事，绝奇，兹为转述。周老人，名培，世居直隶乐亭县庄坨村。自前明簪缨累代，即为世家，乐邑巨阀也。老人举进士于光绪中叶，肥遯不仕，事父纯孝。老人静坐，功力深奇，已臻化境。得道之年，在六七十歳之交。自谓始愿，实不及此。四十以后，戢止色欲，日习八段锦工夫，随习静坐数小时。坐既久，觉顿有异景，始则满腹雷鸣，遍身震颤，次则丹田中一股热气，自脐下沿脊骨直上顶门，又由顔面沿胸冲下，周流循环之不已。此种景象，证以诸家坐法，及诸老宿所经，息息相因，苟至湛深。或必有异，则非余等浅旨之可几。老人又经多时之坐工，觉此一股热气，竟凝成一大火珠，运行一遵原轨。有日冲至顶门时，盘旋不下，顶盖骨砉然若开，大起动激。此时身心圆融，合而为一，恍忽之间，玄关一动，而阳神出矣。始出时，巡行顶周，继则盘旋于内室，历一时许，即归本舍。盖初出时，质尚薄弱，日渐臻固，可出入自由矣。余怪而问郭：信此即神仙乎？曷不脱尘而超由矣？郭曰：老人本最畏人知，家人有谈者，大逢叱斥。然老人悃幅无华，心口如一。常谓吾初得之以无心，仍行之以无事，听自然之所之。后老人发白变黑，齿落重出，且言吾道巳成，要何时去便自去，无所谓生死也。余聆郭君言后，今已七年，今春遇老人之孙于友家，固询之，云巳故，盖躯殻无足重轻矣。老人之孙某君，现在四面钟某报社司会计，诚朴有家学，此固非子虚乌有之事也。留心哲学者，三致意焉。《妙观察斋笔记》——郭人麟周老人名培字厚斋，直隶乐亭县庄坨村人。自明以来，家声鼎盛，科第蝉联，为吾邑世族冠。于清光绪中叶，举进士，隐居不求仕进。老人先公讳连仲，亦邑名宿。年老得狂易疾，时发暴怒，公则曲意承欢。有时暴怒至不可解，每以铜烟筒敲击老人之顶。亦顺受之无稍避。此出户，人见其肤起暴栗，列若繁星，皆知为太翁所敲击，不忍问也。其天性纯笃如此。老人得道之年，盖在六七十之交，家君与老人故相识，曾诣庄坨村面询老人得道之由。老人曰：“余始原固不及此，忆余四旬后，即截色欲，惟日练习八段锦软功夫，意图强固体力。既又练软功夫后，随习静坐数小时。乃静坐久之，觉颇有异。初则满腹雷鸣，周身时发震动。（腹起雷鸣为静坐必程之功效，余经过数人有坐功者，都云如此）继则丹田中一股热气，自脐下沿脊骨直上于顶门。又由颜面沿胸冲下，周流循环之不已。余固不信丹家言，然于参同契、悟真篇等书，亦略有所玩究。居然现此境界，确信其中有因，乃平心静气，以徐觇其后效。又久之，此一股热气，竟凝成一大火球（所谓丹也）其运行一遵原轨，虽在闭目返观中，亦了了照见之。有日冲至顶门，盘旋不下，而顶盖骨则砉然若开，泼泼然大起动荡，较诸婴孩初生时尤添活跃焉（按婴孩顶盖骨皆活动者后渐变硬）。此时身心圆融打成一片，直不识我为何物，亦不识天地万物于何有。恍兮惚兮，遂兮洞兮，玄关一动而阳神出矣。方阳神初出时，巡行顶周，继则盘旋于内室，如是者历一时许，即归本舍。按旧说，阳神亦名圣婴，当初出时，气质尚稍薄弱，遇有极剧烈之声光，尤不免有缩惧意。今（此今字指当时言家君晤谈时，盖当老人得道后第三年也）则日臻强固，虽有外感亦不之惧，且能出不由户，穿窗透壁，了无阻碍矣”。问既如此何不遂断烟火，脱履人寰？则笑曰：“是固无须，吾初得之以无心，吾仍行之以无事。吾始终听其自然之所之”。耳聆其言，悃幅无华，大都类此，诚不愧抱朴返真之士也哉。家君造访之期，讵今已逾十年，余时方在童塾，习闻其故，而莫明其所以也。草此篇时，原拟亲访老人一次，以去秋急于外出，又适为水所阻（老人住河东余住河西），因不果往。近得晤其外孙李灿林君（现在京住朝阳大学），藉询近况，据云近十年来，亦略如当日之所言，无他征异，唯尝云我道体已成，要什么时候去便自去。又发之白者已变黑，齿之落者已重出，盖已见返童之兆矣。武进蒋维乔君著因是子静坐法，自举生平所得，有第一次之奇景。第二三次之奇景稽其功夫次第，多有与周老人相仿佛者，略举数则，以兹比证：余（蒋君自谓）自庚子三月初五日，始为静坐，几经困难，而按日为之不少懈，厥后渐近自然，精神日健。向之出外散步，未及里，即足软不能行者，今则一举足能行十余里，曾不稍疲。每入坐后，觉脐下丹田，有一股热力，往来动荡，颇异之。至五月二十九之夕，丹田中突然震动，虽趺坐如常，而身体为之动摇，几不自持，觉此热力，冲开尾闾，沿夹脊而上达于顶，大为惊异。如是者六日，震动渐止。屈计自三月初五日至此仅八十五日耳，是为第一次之奇景（中略）迨壬寅之三月二十八日，晨起入坐，觉丹田热力复震，一如庚子之五月。惟曩时之热力，冲击尾闾，此则冲击头顶之后部，即道家所谓玉枕关也。连震三日，后顶骨为之酸痛。余此时亳不惊异，忽觉顶骨砉然若开，此热力乃盘旋于头顶。自是每入坐即如是，亦不复震。是为第二次之震动。是年十月初五之夕，丹田复震，热力盘旋头顶，直自颜面下至胸部，而入脐下，复归丹田，震动即止。是为第三次之震动，自是每入坐后，此热力即自后循夹脊而升至顶，由颜面下降而入脐下，循环不已。如偶患感冒，觉身体不适，可以意引此热力，布濩全身，洋溢四达，虽指尖毛发立能感之。久之汗发，感冒即愈，而一切旧疾自此亦永不复作。按此所说情形，较周老人之初步若合符契。两用比证，其事益明，惟周老人所达到之境界，而蒋君尚未遽达者。余揣其理由有三，一者周老人曾断色欲。二者周老人体气素充。三者周老人静坐外尤最得力于八段锦。然蒋君与老人较，行年仅及其半，信能由此精进，又安如异日者不得同一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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