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市武立金 【散文】《陈云的少年情怀(上)》
作者简介:
武立金,原总参某部副局长、天津市政协委员。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天津市诗词学会理事、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发表散文、诗词、楹联上千篇,出版长篇小说十余部。其作品有的被评为十大畅销书之一,有的被列入学生和党团员学习辅导材料,有的被多家报刊和电台连载或连播,有的还被外国出版公司译成多种文字出版。
陈云的少年情怀(上)文/武立金
江苏省青浦县练塘(今属上海市青浦区)是一个千年古镇,历史文化源远流长。老街是练塘镇的中心,高屋重脊,飞檐翘角,古韵悠然。鳞次栉比的过街楼,与交相辉映的长廊、幽弄和深宅等,呈现出一派古朴、宁静、典雅和诗意,构成了“高屋窄巷对街楼,小桥流水处人家”的独特景观。
练塘,旧称章练塘。其名称由来曾有一种传说:练塘原名“张练塘”,三国时代东吴曾在这里造船,张帆以练水军,后人把“张”错念成“章”,叫成“章练塘”。明末清初,练塘镇属吴江、元和、青浦三县合辖。到清朝宣统二年(一九一○年)划归青浦县管辖。青浦县原属江苏省,一九五八年划归上海,现为上海市的一个区。
练塘镇位于长江三角洲前缘的淀泖洼地,自然条件比较优越。“淀”,指淀山湖,是上海的唯一大湖,在练塘西北十多公里;“泖”,指泖河,是黄浦江的支流,在练塘东北四五公里。连通太湖和黄浦江的太浦河,自西向东流贯青浦全境。这里的地势比上海其他地方低一些,因此气候湿润,水网相连,土地肥沃,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练塘镇面积不大,由于镇中心有一条市河流过,船只往来便利,很早就成为这一带以米市为主的集镇。
练塘镇以水为脉,因水而兴,因水而名。一条俗称“三里塘”的市河贯穿古镇东西,鸟瞰宛如一条“玉带”。其实,“三里塘”不止三里,它向东流入泖河,而后汇入黄浦江,再经长江最后归入东海。练塘镇离上海市区约五十公里,离长江入海口更远些。每天都有两次潮起潮落的“三里塘”,把小镇与大海连在了一起,也把小镇与外面的世界连在了一起。
由于这里拥有得天独厚的水环境,河多桥多,两岸建起了一幢幢房子,沿河便形成了长带子的练塘街,米行、酱店、客栈、典当行、竹木行等簇拥于岸边。鲜鱼、茭白、席草是练塘的三大特产。
练塘镇主要有两条石板铺就的大街,中间隔着十多米宽的市河,一条叫上塘街,一条叫下塘街。上塘街多为两层店铺,门面临街,上筑楼台兼顾堆货和观景纳凉,屋后临水;下塘街多为民居宅院,圆头山墙,粉壁黛瓦,前门沿河。
在下塘街潭业里陈徐祠堂东面,有一座低矮的小屋,那是陈梅堂早年居住的地方。陈姓是练塘的大姓,沈、张、陈、王四姓在小镇上最多,陈徐祠堂是陈、徐两姓的宗祠。然而陈梅堂并非本地陈姓的一支,也不知他是何年何月从何处流落此地。只知他一直以务农为主,间或也干些杂活来补贴家用。不过,他为人诚恳、朴实、谦和,深得街坊邻里的尊重和同情。
一八九五年,陈梅堂在二十六岁时与本镇廖顺妹成亲。婚后的生活十分艰难,可谓贫病交加。由于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只能寄住在陈徐祠堂里。廖顺妹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女人,除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外,还替人缝衣及帮佣来贴补家用。两年后他们生下一女,取名陈星。
在陈星八岁的时候,廖顺妹又要生产了。可是宗族势力不允许她在祠堂里分娩,怕生孩子不洁“玷辱”祖宗的牌位。陈梅堂只好另找住处。后来,开米行的闵仲兰同意将其住宅东侧两间的简陋小屋租给陈家居住。
农历乙巳年五月十一日丑时,即公历一九○五年六月十三日雄鸡报晓之时,孩子顺利降生了。这个呱呱坠地的男婴就是本书的主人公陈云。
陈云的出生本来是一桩喜事,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对陈梅堂来说,陈云的降生给他带来的更多的是忧虑。本来只能勉强维持的生活,现在更加艰难了。为了养活全家,陈梅堂不得不更加拼命地干活,空闲时还要捉鱼摸蟹或帮人家宰猪以增加一些微薄收入。
也许是生活的重担过于沉重,精神的压力过于巨大,不久陈梅堂便积劳成疾,一病不起。那时,穷人是生不起病的,由于无钱医治,他的病越来越重。一九〇七年,年仅三十八岁的陈梅堂终于抛下妻儿溘然而去。
陈梅堂去世时陈云才两岁,所以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模样。陈梅堂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更没有留下可供追溯的家谱。由此可知,陈梅堂显然不是出身于大户。由于去世过早,也没有给街坊亲邻留下太深的印象。
陈云家族的历史似乎有些朦胧,有些苍白,但这丝毫也不会影响人们对陈云的了解,人们更关注的不是他家族的历史,而是他本人不平凡的经历。
陈梅堂的去世对陈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患有严重风湿性关节炎的廖顺妹,生下陈云后就瘫卧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本来极为艰难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虽然有陈云的外祖母和廖顺妹的结拜姐妹万氏接济,但陈云一家的生活仍然是越来越艰难。这时,幼小的陈云已开始体验到人生的艰难,但他还不知道,更大灾难还在等着他。
一九〇九年,贫困交加的廖顺妹再也支撑不住了,怀着对两个孩子的无限眷恋永远离开了人世。这时,陈云只有四岁。因从小没有奶吃,个头矮小,身体瘦弱,邻居们都担心姐弟俩今后的生存。
陈星带着弟弟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草草葬了母亲,他们望着破陋的小屋茫然不知所措。从此,母爱对于姐弟俩成了永远的回忆。四岁的陈云什么事都不懂,只想要自己的妈妈,那撕肝裂肺的哭声令乡亲们无不为之泪下。然而,那个年代,这样的悲剧又何止发生在陈云一家。人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怨老天爷不公。
父母双双去世,给这个本来就贫困的家庭带来了致命打击。母亲死后,还欠了人家几十块钱的债。家里只剩下一个床,一张桌子,二条凳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惨痛的现实陡然摆在了尚未成年的姐弟俩面前。他们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路究竟在何方?十二岁的陈星与四岁的弟弟陈云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在下塘街中段朝真桥附近,有一幢气派不凡的大宅。院内,瓷砖铺地,花木烂漫,甚为豪华。这就是拥有三五千亩地的大地主兼资本家吴开先的四进院落。吴开先最初也曾接近共产党,后来投靠了国民党,还当上了上海社会局局长,到处缉捕共产党。
在吴宅附近,有一爿与之不太协调的坐南朝北、砖木结构的门面房,这就是陈云外祖父的住所。该房建于清代,面积九十多平方米,前面临街的一开间铺面对着河,窗子上有窗踏板,白天可以用木棍把木板撑开,晚间则收起棍子,放下木板,把窗户关上。后面跨过天井是简陋的小楼,为一楼一底,楼上住人。
陈云的外祖父是广东人,姓廖,曾参加过太平天国起义,身经百战。后来起义失败,队伍被打散,他辗转来到江南地区,在练塘镇买下这个门面房就此安下身来。一八七〇年与练塘泖东陈氏女子结婚,生有一女二男,其中有陈云的母亲廖顺妹、舅舅廖文光。
廖家生活虽不富足,但农民出身的廖陈氏,朴实勤劳,性格开朗,处事果断。在她的精心操持下,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平稳。但在那个年代,这种平稳常常是经不起任何风浪的。一八九八年,陈云外祖父去世,享年五十九岁,据说遗体被运回了祖籍广东安葬。
一家的“顶梁柱”没了,家里家外大小不一的事情均由廖陈氏做主,抚养三个孩子的重任也落在了她一个人肩上,日子变得更加艰难起来,靠着帮人做些针线活,勉强地维持全家生计。
陈云的舅父廖文光,人称龙相、龙公子,是廖家两个子女中的老大。他年轻时到上海学过裁缝,后来以裁缝为业。在陈云出生前两年,他与练塘镇东目圩村的倪姓阿姐成婚。舅母与婆婆一样性格果断,家里大小事情都由她做主。遗憾的是,廖文光夫妇结婚多年仍没有子嗣。
陈云和陈星在练塘没有更多的亲属,心地善良的外祖母不愿看到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流落街头。就在孤苦伶仃的姐弟俩一筹莫展的时候,把他们领回了家。告诉他们不要哭,只要有外婆在,就有他们的饭吃。
外婆对陈云非常疼爱,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姐弟俩能生活得快乐些。陈云的舅舅、舅母也是热心人,对待姐弟俩如同己出,处处体贴照顾。在外祖母家里,陈云重新得到了温暖,心灵上的创伤受到了抚慰。
一九一一年,年迈的外祖母一病不起,临终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云姐弟俩。老人特地把儿子、儿媳叫到床前叮嘱道:你们结婚八年,还没有孩子,就把外甥当作你们的亲骨肉来看待,一定要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这样,我和你顺妹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廖文光夫妇都是孝顺人,他们眼含热泪,握着母亲的手拼命地点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丧葬完毕,廖文光按照母亲的遗愿正式收陈云为自己的养子,改姓廖,仍名陈云,有时也写作“廖程云”。不过,陈云仍喊廖文光为舅父。
廖文光夫妇对陈云姐弟俩十分照顾,尽管经济条件非常有限,但逢年过节,仍然要想方设法给他们做件新衣服。平时家里有好吃的,都让他们先吃。有空还带着姐弟俩去书场听评弹,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在舅父、舅母的精心抚育下,姐弟俩渐渐从父母双亡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辛亥革命爆发后,中国社会处在急剧变动中。廖家的裁缝生意很清淡,经济越来越拮据。廖文光夫妇决定放弃裁缝生意,在临街的平房里砌起二眼灶,摆上大水缸、四张桌子,九条长凳,开了一个小酒店。店堂虽不宽敞,倒也清静。
廖文光负责采购、记账,倪氏心灵手巧,负责厨房掌勺。她炒的虽是家常菜,却烹调有味,特别是酒店推出的油爆鳝丝和敲扁豆十分有特色,前者火候掌握得好,清香鲜嫩,口感甚佳;后者香脆可口,咸淡适中,是客人佐餐的首选。
小酒店开业后,在一家人的辛勤操持和乡亲们的照顾下,加之他们做出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店堂又清洁明亮,因此晚上有一些做生意和听评弹的顾客常过来宵夜,从中赚取一点辛苦钱,以维持生计。
陈云的舅母虽然心灵手巧,聪明能干,但因患风湿性关节炎,臂力比较弱。懂事的陈云和姐姐一起给舅母当下手,维持小酒店的生意。但这种小酒店,毕竟是小本经营,所赚无几,每晚的生意也就是几角到三四元,因此廖家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
孩子七八岁,正是上学时。可是在旧中国,情形就完全不同了。那时并非人人有书念,上学读书只是有钱人家子弟的特权,穷苦人家的孩子是上不起学的,而且反动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采取愚民政策,也极力阻止穷人接受教育。
在当地的穷苦百姓中,廖文光是一个比较有见地的人。他知道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不能让孩子跟上辈人一样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送孩子去念书。于是,他从牙缝里攒下钱来,准备送陈云上学。
一九一三年,八岁的陈云被舅父送到本镇的一家私塾接受启蒙教育。过去,人们把孩童初入学堂称为“启蒙”,意思是开启智慧之门,脱离混沌无知的蒙昧状态。总算有了上学的机会,陈云兴奋异常。私塾设在上塘街靠近顺德桥的刘家,距舅父家不过三四百米,陈云每天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对知识的渴求使他暂时忘却了童年生活的辛酸。
私塾里的学生不满十人,塾师是刘敏安。这个私塾先生不但教学生《三字经》、《百家姓》,教学生每天练毛笔字,还深入浅出地教大家怎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当时,陈云年龄虽小,却很听老师的话,认真地读书,用心地写字。在一年的学习中,陈云掌握了小学二年级的知识。他记忆力强,接受知识快,毛笔字写得也很端正,与塾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那时,私塾先生都是非常严厉的,尤其对那些不用心读书且功课又差的学生,经常是毫不留情地杖责、罚跪。不过,陈云有些破例。由于他虚心好学,成绩优秀,又很听从先生的教导,因此刘敏安老先生格外器重他。私塾里那套沿袭已久的体罚制度,对他而言便形同虚设了。
陈云在私塾里虽然只学了近二年,但师生之间的感情很深厚。后来,他常去看望刘老师,长大后还和刘敏安的儿子刘国恢结成了莫逆之交。
此时,民国政府教育部开始推行初小义务教育。一所初等小学——贻善小学,在练塘镇开明人士金用霖等捐助下,在下塘街城隍庙建立起来了。城隍庙建于明代万历元年(公元一五七三年),有大殿、后殿、戏台等建筑。这个小学在陈云舅父家西侧,相距只有数十米。
一九一四年,九岁的陈云转到这所初等小学读书。那时,贻善小学有学生三十多人,年龄有大有小,文化程度高低各异,老师把学生分成四个年级。根据当时已达到的文化程度,陈云被分在三年级。
聪明好学的陈云仿佛走进一个新天地,对这所新式学校开设的语文、数学、手工、体育等课程,感到十分新奇。他听课认真,作业完成得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性格内向、沉静的他自制力很强,课下总是在看书、写字,有时小伙伴叫他一起去玩,他也只出来玩十多分钟,而且多数是站在一边看,然后赶紧回去写作业,读课文。
正因为如此,学校老师对他十分喜欢,同学们也愿意和他来往。但是,陈云是一个很谦虚的孩子,他从不因学习成绩优秀而在同学面前趾高气昂,洋洋自得。恰恰相反,他品行端正,待人诚恳,特别是对那些家境贫寒的同学,总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帮助他们,因而深受同学们的信赖。
由于舅父家生意忙碌,陈云在课余时间还要帮舅父舅母做些家务,为小酒店打打杂。他每天起得很早,点起油灯在店堂里读课文、写大字,邻家的小朋友还在梦乡中时,就能听见他琅琅的读书声。舅父舅母看了也十分欣慰,邻居们常以陈云勤奋学习的精神教育自己的子女,要他们以陈云为榜样,有爱心,有韧劲,有志气。
一九一五年,陈云的姐姐陈星和本镇一商店的职员王福生结婚。廖文光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热热闹闹地为他们办了喜事,把新房安置在自家中,还帮助陈星夫妇开了一个茶馆聊以为生。后来,家里的房子不够住了,陈星夫妇便搬了出去,在城隍庙西堂里借了一间房子住下。他们有一个女儿,叫王定金。
一九一六年,十一岁的陈云初小毕业。这年十月,舅母生了一个男孩,名叫廖霓云。这个孩子先天残废,身体很弱,整天啼哭不止。舅母生产后,双手风湿病越来越严重,非常疼痛,而且情绪烦躁不安。
为此,廖文光四处求医,花了不少钱,家庭经济更加困难。他原想让陈云升学读高小,可是力不从心,只得让陈云辍学在家,帮助干活。
陈云从小懂事,看到舅母、表弟病痛很同情,看到舅父忧愁很难过,便在家担当了许多杂务事。陈云干起活来干净利索,无论烧火、洗菜、打扫卫生、服侍舅母、搓洗霓云的尿布等等,样样都干。只是当看到邻家的小伙伴们背着书包去上学,他才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童年的生活是艰难的,但并没有把幼小的陈云压倒,相反却使他从小养成了坚毅的性格。人们很少看到他放声大笑,但也很少看到他痛哭流泪,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沉默寡言。他是在默默地观察社会,思考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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