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楞格机”的皮皮虾，我们走

    一过清明，渤海湾的皮皮虾就迎风招展，长成了人见人爱的小模样儿。

   合格的吃货自然得是技术流，所以为嘛天津卫的皮皮虾最好吃？原因在于渤海湾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春夏之交气候温和；海湾没有黄海、东海水域面积那么浩大无垠，水流自然平缓温和，滩涂就平坦宽展；又有九河下梢入海口，水中泥沙、有机质含量大，滋养了无数微生物、浮游生物和水藻，所以就成了皮皮虾的天堂。

   皮皮虾公母有别，也容易区分。“脖子”上有明显白色“王”字为母，略小；公虾非常强壮，能有一拃多长，但没有“王”字。公的肉多，母的有黄。

   看来皮皮虾届也盛行女权思想，连脖领子上，都镌刻着不容置疑的帝王风范，每一条虾，都妥妥的女王风。

   每年四月，皮皮虾就“满黄满子”，到了最肥美的时候。母皮皮虾好吃，因为有黄。

   一到这时候，老饕们的嗓子眼里就伸出攫取的手来，不由自主跑到北塘，等着比太阳还早的渔船归来，等着那活蹦乱跳、弯腰弓背弹肚皮的皮皮虾归来。北塘皮皮虾是最好的，但贸然去，易受天时气候影响，有测不准之风险。所以，对于我来说，还是相熟的海鲜摊位保险。

   于是就施施然去。大姐炫耀她家皮皮虾之鲜肥，一脸骄傲。我则质价都关注。大姐面前摆着四个一平米见方的水网，打着氧，水质清亮，其间的它们皮色青底黄纹，翻腾卷曲，健康有力，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强。

   问价格，大姐只介绍前两个，就抬眼等我选。

   我纳罕，遂问后二。

   大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后边太贵，送人还行，家吃不划算。

   我那心火就腾腾地烧起来，小爷奏耐最好的，继续问。

   大姐说：这个85，特别大；这个95，超大全母满黄，倍儿好。

   我生来任性也贪吃，有好的，谁耐烦差的。于是展示出李逵般莽撞，指着第四种说：就吃这个，来二三斤。

   大姐麻利称好239元的。

   我说230。

   大姐说好。

   我心里想的是，天津人说“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我离当当尚有一定距离，海货自然要一吃而再三吃到够。错过如此鲜肥可爱的美食，那叫犯罪。

   大姐的描述实在精准，几十条皮皮虾，确实“超大全母满黄”。三个简单词语，超越无数堆砌形容词，粗暴直击核心，令人沉醉。

   清蒸，是大多数海鲜最好的归宿。

   从头至尾，母皮皮虾的腹部横亘着小拇指粗的黄。起初，透过尾部硬甲能看到的杏色“黄膏”，蒸熟以后变作半透明琥珀色，硬硬的，嚼碎以后质地略有点沙沙的感觉。特别香，还没掀锅盖，香气就四散，透出海洋广阔而腥鲜的魔力。

   吃皮皮虾不能忘掉钳子，它的钳子分三段，第一段形如锯齿镰刀，第二段是镰刀鞘，两相配合，严丝合缝。好吃的是第三段，两厘米长的短棒状，咬开外壳，内里长纤维，肉质细韧，落口回味余甘，迥异于肉和黄，属于一定不能忘记的“蜗角”美味。

   用剪子把两边硬壳剪掉是太low的吃法，只适用于照顾孩子。如我这样的老饕，从来都赤手空拳红口白牙直接上，每次都要付出指尖唇角几个小血洞的代价。

   吃海鲜像谈恋爱，谁还能不付出点代价。生蚝壳不锋利吗！螃蟹甲不坚硬吗！蛏子黄不和胃囊纠葛在一起吗！珠穆朗玛峰要是容易征服，哪还有那么多人日日追随！得来艰辛的，从来值得被珍惜。

   皮皮虾天生异象，一副谁都惹不起我的样子，颇有暗黑异形的派头。它甲胄皇皇，尖刺闪亮，浑身散发着一种即使你吃了我的肉，也得不到我的心的疏离感。

   皮皮虾本来是很亲民的海鲜，渤海湾里大海鲜还充裕的年代，天津人民根本看不上这不够俊的。不算上道从名字都可窥一斑，更北的北方，它叫虾爬子；南中国，它叫濑尿虾。叫二狗子也不影响皮皮虾的绝世美味，我照旧爱得沉迷。

   除了清蒸水煮，皮皮虾的常见吃法还有椒盐、锅贴和入馅。

   某人擅长椒盐，椒盐味道也好，更适合小一点的皮皮虾。一刀斩做两段，宽油，下云一般多的花椒，再下无数蒜粒姜米青红椒丝，爆香，爆炒。出锅入盘，吃要更小心，油炸铠甲，不是闹着玩的。

   锅贴里常常放整条皮皮虾，但和肉馅混杂一处，难免少了虾之鲜美。换着吃过几家之后，不再问津。

   做馅儿也不好。在外吃饭，用作馅料的大抵不是鲜肉好虾，边角料和次新鲜的份儿大，所以无论是饺子还是馄饨，尝尝便罢，不宜长线。

   五一便休渔，漫长的四个月之后，就到秋天了。一年到头，能敞口吃海鲜的季节不过三个月，真是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好吃的东西，吃起来都耗时。皮皮虾之流，不到周末没法敞开吃。每周五，乘着夜色去往喧嚣菜市场，买一群鲜活海产，拎一兜时令水果，怀揣“吃心妄想”回家，吃完就哄娃睡觉。感觉日子很是美妙。如果幸而娃早睡，起来再看个烧脑惊悚片，那就真是完美周末了！

   渔家流传着一首皮皮虾十六字令，平实鲜活：虾。形似螳螂海是家，盘中客，煮酒把它夸。

   爱皮皮虾，所以，也慢慢爱上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