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也是幸事

    谁都没法逃离情绪，佛家的不嗔不喜，原本就不是对凡人说的。长假几乎都在下雨，时断时续，让人腻烦。多好的秋高气爽，就这么消耗将至殆尽了。

   这种无力感让人很憋屈，却无由发泄。多么刚猛的拳风也只能擂在虚无空气里，假想敌到底在哪，甚至有没有假想敌都存疑。

   原本的计划都跑了汤，帐篷只能矗立在客厅显示它的威仪。满心愤懑若能发电，东北限电或可缓解。夏天的雨没准还好些，缠绵秋雨的冷和淡漠，太消散人的志气了。

   这些渺茫的小情绪，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见惯了风起云涌的“大人物”，自然不屑于这样的“渚清沙白”，然而，也不能说翱翔九天的老鹰，就一定体味过麻雀檐下的温暖巢穴吧。只好这么安慰与天斗，蜗居在家的人类。

   长途跋涉时，辎重沉重难耐，还是脚底的一颗沙砾难耐，我想谁都无法做出断然定夺。感觉这种东西，强大的就体味不了精妙，崇高的就天然拒绝了幽微，站在所谓高处的，看似光芒万丈，其实日日炙烤灼伤，也并不比凡人种种轻松许多。

   生命的长度大致相近，一天的24小时谁也不能多出一分一毫，在这世间唯一绝对公平的维度上，我能傲视巴菲特。看了展就不能去赶海，观了影就不能种罗汉桔，孰轻孰重，选了看似重的，就摒除了实际上不知轻重的所谓“轻”。面对沉没成本，只好不断加注在被选择的选项上，少有狠人能挥刀斩却前期投入，决绝退出。

   所以，看问题要多角度。“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德经》早就告诉你我，这个世界没有绝对，没有不可转化。“塞翁失马”就是既富戏剧冲突，又简短直接的故事。“还剩半杯水”和“只剩半杯水”，半杯水里映射的世界观，直接决定你我看世界的方法论，换个角度看问题，价值观的握手言和就不会那么艰难。

   了然“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不会诧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知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就一并晓得“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文学理论有著名的悖论是：人类赋予了文字含义，文字也限制了人类表达。比如，将“花朵”称之为“花朵”，“花朵”便不能再用来指称“冰箱”。诸如此类的互相牵制，充满世界。

   宋诗文学性无法与唐诗并提，但充满理趣，也有值得咂摸体尝的句子：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杨万里的诗，浅近明白，意思是别以为下山就省劲儿，要对前路困难做好充分估计和准备。

   选了左，就失却右；放了晴，就不雨润；不出去，就闲适；出去了，就疲累；年轻时莽撞可爱，却容易被玩弄股掌；成熟了老谋深算，却失掉了青春的激昂热烈。

   吃了雍容淡雅的淮扬菜，就失去了麻辣弹跳的川菜；登了山就不能观海。选择的无可倒转，时间的一去不复，人生之寒彻如冰，原本如此。

   人呢，就是一种矛盾的动物。贫寒时，要温饱；温饱了，要富足；富足后，要价值；值了价，要精彩；精彩罢，抑郁了……希绪弗斯般的一生，哪有轻松的片刻。

   一连几天的秋雨缠绵，有时大有时不大，总是不停歇，耐心得像守候猎物的花豹，等着你一出门就兜头来一下子。绵绵阴雨中去买花，抬眼看见一个小伙路边忘情唱歌，没有观众，看起来也不是卖唱，这得是多么热爱才耐得住如此冷雨凄凄。转念又想，如果社恐有一件特别特别热爱的事情，是不是也能被治愈，比如我。下雨天能唱歌，下雨天就不能外出游玩吗，还是不够热爱罢，我缩缩脖子，为自己乌龟般的行径展开华丽想象，要寻个借口才好。

   借口也不是在哪里都寻得到，比如十月的大闸蟹。时令是到了的，肥美却谈不上，买了几次价格最高的，惜乎壳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硕大的外壳包裹并不饱满的肉体，肉身已然干瘪，精神和灵魂又该寓于何处。人类和时令未到的大闸蟹简直互融互通，都是外强中干。想饱满又想省力，想物美又要价廉，摇摆在永世难得平衡的天平上，什么都是悖论。

   清代有位著名诗人赵翼，就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那位，他还写过：峭寒催换木棉裘，倚杖郊原作近游。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这首诗实在应景，正是恼人秋风红了枫叶的季节，白了人头的年纪。纠结在生命的此时此刻，郁闷于窗外的风雨秋夕，无力感油然而生。反正在这个星球跳不出去，反正是这个天气也没有机器猫的“气象机”能变雨为晴，反正一天还是24个小时，反正定量就是那么多，任随一个都非人力可操纵。

   如此想来，下雨的长假似乎也就没那么难耐了。凄风苦雨里，看看妻夫木聪的电影，颗粒感十足的乡村风里，人性的怯懦、犹豫、试探；人性的美好、光彩、热情，铺陈方寸间，让人觉得坐拥大被、环抱零食，尊贵成王。

   而且，天朝电影过审太难，东亚邻居深受中国文化影响，通过日本电影，管窥蠡测，就像看了很多拍不了演不成的片子。电影不止有漫威、好莱坞和迪士尼，视野放宽，四车道华丽变身八车道，如此想来，雨一直下，实为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