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怀念我的奶奶】◆葛冬霞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春节越来越近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慈祥可亲的奶奶如果还在人世的话，应该有100多岁了。

奶奶是个勤劳能干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干活从不惜力，从没说过累。麦子成熟了，大家还没起床天还未亮，奶奶已手持镰刀从地的这头割到了那头。

奶奶是个热情大方的人。她的两个孙子相继长大并参加了工作，每次探亲回家捎来的土特产和一些好吃的东西，她自己舍不得吃，却毫不吝惜地分给邻居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以及他们家的馋嘴小孩。“自己吃了填坑，别人吃了传名”是奶奶的名言。那时还没人说“分享”、“共享”，奶奶用她独有的语言，诠释着做人的真谛。

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以前物质匮乏，没有塑料大棚，没有反季节蔬菜。收完麦子，奶奶的外甥来看她。奶奶能很快做出四样菜肴——腊肉、咸鱼、鸡蛋、粉皮。奶奶还有一样最拿手的炸面泡——堪称菏泽名吃。和面醒面摔面一气呵成，点火倒油烧锅三下五去二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泡就炸好了。外皮酥脆红润，里面粉嫩多泡又香又喧，真好吃啊！奶奶已去世20多年，我一直也没学会炸面泡，想饱口福只得到街上去买，可怎么都吃不出当年奶奶的面泡的味道。

奶奶是个有远见的人。我读初三时流行琼瑶的小说，每个花季少女都憧憬美好的爱情，男女主人翁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深深吸引了我。1986年的夏天，整天沉浸在小说里不可自拔的我中考落榜了。是选择复读，还是就此辍学呢？当时哥哥、弟弟和妹妹都在上学，家里特别缺少劳动力。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要不不叫冬霞上学了吧？一个女孩子，上不上学无所谓，将来长大找个婆家嫁了就行了，村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奶奶是个开明的人。在上世纪50年代缺衣少穿的时代，奶奶就是靠给别人家帮佣，供她唯一的孩子——我的父亲求学。最后奶奶一锤定音:“让冬霞复课考小中专吧，女孩子做个教书先生也很好。”

复读的日子更是乏味无趣。我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爱玩，爱看小说，就是不爱学习。记得一个星期天，我又在家偷看小说，害怕被母亲瞧见，就在小说旁边放了课本和作业本，旁边放着钢笔。母亲来了，就赶紧拿起数学课本把小说遮住，装模作样地做作业。在奶奶面前我是不用避讳的，可以大模大样地读小说，因为奶奶是个文盲。奶奶只要看到我在读书，就认为她的宝贝孙女在学习，干什么都蹑手蹑脚，唯恐打扰到我。小伙伴来找我玩，奶奶赶紧打手势，“嘘，你们去玩吧，我家冬霞在家学习呢。”当时还为自己的瞒天过海和小聪明窃喜，如今想来愧疚不已，怎能如此欺骗疼爱自己的奶奶呢？

转眼又到了收小麦的季节，那时农忙学校是放假的，虽然最烦干农活，也只能帮父母收割、拉麦、压场、打场，出着和牛马一样的力气。记得有一天，艳阳高照，我家的麦子摊到场里晒好了，就等着邻居家的小麦压好给我们家压。好不容易等到他家的压完了，邻居家的拖拉机却出了故障。时间不等人，麦忙季节就怕突然下雨。于是我和父亲就去找另一位邻居大叔，想让他帮忙把小麦给压了。父亲专门到村里的代销点买了一包带过滤嘴的大前门烟。平时父亲是不舍得抽那样的好烟的，父亲抽的是不带过滤嘴的8分钱一盒的卫河。

见到大叔，父亲先把带长长过滤嘴的香烟递上，又帮着点火，然后才说请他帮我家把麦子压了。大叔眼皮抬也没抬，就说自己很忙，没空去。父亲赶紧又给大叔点着了一颗烟，递到了大叔的嘴边，继续说着好话。烟递了一颗又一颗，好听的话儿说了几箩筐，父亲谦恭卑怯的神情我至今难忘。最后好说歹说，大叔才答应把拖拉机借给用一用。父亲不会开拖拉机，怎么办呢？赶鸭子上架现学吧。父亲笨拙地操作着，歪歪扭扭、慢慢腾腾地开到打麦场里。开始压小麦了，父亲小心翼翼地抓着方向盘，慢慢地转着圈。突然不知怎地，一个趔趄拖拉机翻倒在麦场旁边小河沟里，父亲也不见了踪影。我和母亲哭嚎着跑过去。幸好河沟又浅又窄，拖拉机没有完全翻倒，苍天保佑，父亲只是从拖拉机上滑下去，安然无恙！奶奶因为提前回家给全家人做饭，没看到这惊险的一幕。

回到家把此事跟奶奶一学，大家唏嘘不已，想想真是后怕。奶奶抚摸着我的头说:“妮儿，你看看，求人有多难，人穷志短，没钱人人瞧不起。你一定要好好上学，女孩子一样有出息。在古代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挂帅出征，现代有女子杨志强当菏泽县县长(奶奶就曾在杨志强家帮佣)。这一次是因为你爸爸命大，所以才没出事。”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好像从那以后我变得努力学习了。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要改变家庭的命运，要让奶奶、爸爸、妈妈将来都过上好日子，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1987年的夏天特别的炎热，等待放榜的日子漫长又难以煎熬。终于好消息还是来了，我考上了小中专——郓城师范。在当时能考上小中专是非常了不起的。意味着我从此成了吃国粮的公家人，一名国家干部，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奶奶逢人就讲:“我家冬霞从小就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小时候我和她娘叫她学织布纺棉花，她就是不学，还说她将来用不着。嗯，这不人家就考上学了，人家就是用不着嘛！我就说我家冬霞不一般，一定会有出息的。”农业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跳出农门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奶奶是信奉神灵的，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每次上香前，都是先把手洗净，然后把香点着，双手捧着，把香插到香炉里，然后跪在地上，对着神灵磕几个响头，嘴里念叨着大抵相同的话。无非就是保佑她的儿孙们，在外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态度非常虔诚。我讨厌这些，说奶奶搞封建迷信。奶奶说，“敬神有神在，不敬无妨碍。”还说我是上班的公家人，可以不敬神，人只要心好，一切都好。所以奶奶从不强迫我拜神磕头。但每到春节出于对奶奶的尊重，我还是会说:“奶奶，新年好，孙女向您拜年了，给您老人家磕个头吧。”奶奶便摆摆手，连说:“不用，不用。”奶奶对读书人发自内心地敬重，连她从小看到大的孙女也不例外。

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临死前能吃饱饭，吃上白面馍，她已很知足了。奶奶是那么的容易满足，奶奶是那么的宽宏大量，奶奶大字不识，却见识匪浅。奶奶一直是我做人的榜样。

奶奶，在国家政策的引领下，在您的庇佑下，您的孙子和孙女早已过上了“吃的是油，穿的是绸，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开着轿车上、下班”的生活。

奶奶，您在天堂还好吗？孙女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