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的高管众生相

这是一个略带苦涩的故事，这几年的经济大环境，决定了故事的走向于结局。口罩三年也好，地产下行也罢，许多当年，那风口云端的行业，那巨浪滔天的繁华，都渐渐隐去了。如月隐落潮一般不可抗，不可留。潮水退后，大片的海滩裸露在眼前，此时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裸泳者……那天我回北京，祭扫父母，看到了我大侄子。堂哥家的大侄子，这个在北京金融街上工作了多年的40大叔，丧着脸对我说：“我们单位已经传达了，今年要全面降薪，具体每个岗位降多少，配额还没有定下来，但是上头已经打了预防针，大概平均会降30%！大调子已经定了，吹风会也已经开了，金融人们开始纷纷想对策，换配置了。这些天天为别人谋划赚钱方式的中产阶层，如今得为自己的钱包考虑考虑了！先说大侄子。他今年的计划是把那辆白胖的法拉利卖了吧？开了四年了，个子挺大，还费油。大侄子想换辆电动的车，他正在看一款国产新能源汽车，说是配置也不差，但是价格却很优惠。和他们一个组的另一位大叔，准备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公立学校去了。私校太贵了！国际学校里，那没完没了的夏令营，那越来越卷的各种花样才艺，什么竖琴马术，潜水溜冰，真的会对孩子产生啥巨大的素质推进吗？这两口子想了想，不行把老大也从国际学校转回公校吧！在他们的朋友圈里，这是个潮流……还有一位马上要到40岁的小姐姐，单身一人。要知道以前她花起钱来，毫不手软。滑雪得去奥地利，潜水得去夏威夷，屋子里挂了一面墙的照片，那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场豪华旅行。可如今呢？小姐姐去年整了个露营设备，坐在帐碰里喝咖啡了……至于今年开春，她说她根本就没有旅行计划！哦，对了，回厦门看看她二姨，这也算是一场出行吧！单身一人的她，去年遭遇了父亲的瘫痪。现在一个月的护工费，就是一万。小姐姐那天用低沉的声音对大侄子说：“我觉得我周边的环境全变了！”毕竟，这些人，还都是在金融街上，混了好多年的业内资深呢。他们拿高薪，都已经拿惯了。就算是在带着口罩的年景里，也能照样日进斗金。他们手上的腕表就是风向标，随着业内的行情，换了又换。在前几年行情好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开始张罗着制备百达翡丽了。可如今呢，大侄子把自己手腕上的那块江诗丹顿都摘了，换成了能测心律的苹果。用他的话说，我已经过了凹造型的年龄了。我更关注的是自己的健康！单位里厉行节俭的风气，刮得轰轰烈烈，回到家里简约生活的气氛，也烘托的结结实实。大侄子那天看一位邻居，手里举着一杯小鹿咖啡，就上楼了。他笑着对那个小姑娘说：“你以前不是爱喝星巴克吗？咱们街角的那个店，我看你没事老在那坐坐。”那位姑娘听了这话，摇摇头，举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小鹿咖啡，说：“还是他们家的活动多，我这也就是刚和人谈点事儿，所以在那儿买了杯咖啡，要不然的话，我现在都是回家自己弄手冲了。”要知道，这是北京西三环的酒店公寓住宅呀！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创造过自己的奇迹。有的在中关村的头部当技术大牛。有的是从华为，小米这样的大厂转到北京来干管理的，为的是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氛围。甚至还有那种，各行各业的小老板。什么做电商的，做连锁餐饮的，做品牌销售的，反正家家的日子都很宽裕。起码能够支付得起这里昂贵的房价，或是租金。可大侄子那天突然惊讶地注意到，原来有好几户已经换车了，借着油换电的环保东风，许多人都已经开始把座驾降级了。其实这还算是不错的结果呢，毕竟这些人还都住在这栋大厦里。在过去的两年中，已经有好几位住户搬离了。当然，除了极少数逆势而行的幸运儿，直接去了顺义住别墅，绝大多数搬离者，临别时都是满脸压抑的，那无法掩饰的沮丧之情，都从眼神中流露了出来……这其中就包括了大侄子的好朋友，那个经常来找他下围棋的蓝胖子。蓝胖子在中关村工作了多年。据说曾经拿过某公司的原始股。早年间的时候，他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遍长安花的主，作为湖南省某地级市的理科状元，他们那届高级打工人的特征，在胖子身上都能够找到！高学历带来的高职位，高职位带来的高收入！无论是在金融街还是在西二旗，这个版本的故事遍地都是！五年前，百万年薪对于蓝胖子来说，有时候都是保守的。看看身边那漂亮的妻子，看看两个孩子，那印着国际学校的双肩背书包，看看那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保姆阿姨，你就能够推算出，这是一个实力雄厚的京城中产。大厦里的住户，经济水平都差不多，房价筛分人群。用大侄子的话说，往那一站，我就知道他身价多少！蓝胖子是可以拿分红的，大厂高层。当初这个价值十万出头的公寓，胖子一口气，买下了两百平的大户型。两个孩子在国际学校里，一年的学费共计五十万，再加上漂亮媳妇的定期保养，日用家常，度假外出，还有两个座驾，两匹大小不一的宝马，拴在地下B2，据说光是“马圈”的费用，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小城市职工的月收入。“嗨！造吧！那会儿总觉得反正我还能挣！”如今的胖子这样评价着自己的过往生活！彼时挥洒自如的胖子曾经带着家人，在世界各地留下过自己的足迹。在迪拜张大了嘴，在阿布扎比开了大眼，在摩纳哥掷过骰子，在肯尼亚见过狮子。一群一群的狮子懒散地躺在树荫下！不知怎的，这个镜头让蓝胖子印象特别深刻。胖子梦想着自己可以在50岁的时候，就像这群狮子一样，闲散怠惰的躺在杭州西湖边，一幢漂亮的小别墅，将是他的安乐窝……悠闲地度过，自己那美好的下半生！就算是在两年前，他还对自己充满信心呢。这位永远穿着一件蓝色的北面开衫的IT精英，从四岁起就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神童。没有人能够超越他的学习成绩，他永远是第一。县里的第一。地级市里的第一……胖子认定自己就不是凡人。小时候是刷题冠军文曲星，长大了就是可以创世纪的达芬奇！在北京，在那些鼎鼎大名的大厂里，在那些金光灿灿的写字楼中，有许多像蓝胖子这样的人，他们从骨子里就觉得：“我既成功！”因为这些从千万人中卷出来的学霸。他们的确具有超凡的能力。而且他们也都坚信，这种能力会伴随他们终生。成功，将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永恒主旋律！那天我问大侄子：“你后来又看见蓝胖子了吗？”是啊，蓝胖子家的公寓已经挂在了某卖房网站上。大侄子听了这话，非常用力的点点头说：“上周他还来了呢，房子交割完了。言罢，大侄子把头狠狠的往沙发背上靠了一下，沉重的说：“胖子和银行结算了一下。还完房贷之后，手里还剩下400万，他给了妻子一百万的所谓分手费，然后带着两个孩子，回衡阳了。那离他的老家近。家里所有的非房产物资妻子都拉走了。其中包括名牌包，珠宝首饰，一更衣室的服装，还有两辆全款车。他妻子最后还是决定离婚了。因为胖子他妈和妻子闹得非常不愉快，老太太怒斥儿媳妇，这么多年来大手大脚的挥霍，还说她全职在家，还要雇保姆，而他妻子则愤慨地说：“我花的每一笔钱，你儿子都知道！是他告诉我的，家用的事情不用我操心。我的任务就是带好孩子，照顾好他的生活。他说挣钱养家的事儿，他很擅长。可如今呢，我都快40了，你让我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一家子人越吵越凶，最后妻子决定走了……四百万，正好四个人分，一人分100。孩子以后不需要妈妈掏抚养费，胖子拿着这个钱回老家，到那个二线城市买了一套房，安顿下来。还好万幸。作为从大厂早期裁员下来的员工，他获得了一个抢占'下沉市场’先机的好机会！他在当地的一所职业学院找到了一个教师的职位，是他的师兄给他推的。学校觉得他还是个人才，对他挺重视。”就这样，历经失业破产婚变之后的蓝胖子，离开了自求学时就生活的北京。在老家一个新的岗位上又找到了工作，听大侄子说，他精神还好，就是一下子瘦了，瘦了50斤。“我都不认识他了”。大侄子感慨道！“他还是穿着以前购置的开衫，如今全都变得宽大无比了。穿在身上活像个斗篷。就像蓝胖子，那些过往的光辉业绩一样，在他那线条消瘦的身体上披着，如影相随！”大侄子和蓝胖子喝了一顿酒之后，依依惜别！他把自己心爱的一副云子围棋送给了胖子，作为临别的礼物。胖子苦笑了一下，说：“嗨，北京，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经历，我的奇迹，遇到你们这些好友，娶我那个败家的媳妇，这都是一场经历，所有的事情，都如梦幻泡影，如今，有时还会浮在眼前……“走了！”胖子用他那宽大的手掌，用力击了一下大侄子的前胸，算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作别！送走了胖子，大侄子为这位好友，做着职业总结。“他就算是个幸运儿了，安全着陆了！如今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孩子在大学的附小念书了，那里没有那么多花活，特省钱！胖子买了一套150平米的房子，和他妈一起住。手头还有200万，他说这钱是不能动了，以后要做为家里的应急款！至于新职位的工资，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勉勉强强的五位数吧！不过胖子说了，我和孩子，还有老娘都花不了什么钱，这点工资够用！至于前妻呢，她回重庆了。后面的话，胖子不愿意多说，大侄子也不想多问！同样是离开这幢大楼的落跑者，也不全都是像蓝胖子这样的“破家毁业的倒霉蛋”，其实也有那种兴高采烈，满目憧憬的归乡人！大侄子的另一个好友，也是一位围棋爱好者，这个来自东北的高大个，就是开开心心离开北京的。高大个临走的时候，把自家那盆一米五高的仙人掌送给了大侄子，这盆花在他家已经养了七年了。高大舒展，绿油泛亮。就像是这位归乡人的脸一般，虽然不是喜笑颜开的表情，但是也眉眼舒展的轻松。高大个来自哈尔滨，也曾在一家大厂里工作。他点燃了一支烟，坐在大侄子家的阳台上，抱着大侄子的毛闺女小花，满脸轻松的说：“我在我们那儿的一个高科技园区找了个工作，不累！钱不钱的无所谓，我回家就躺平了。我都43了，以前计划着50退休，这就是提前了几年，我想了想也算计划之中吧！”大侄子望着高大个，在心里替他庆幸，因为他知道，高大个算是满载而归，挣下钱了！高大个是哈尔滨人，他媳妇是黑龙江省下面什么一个小县城的姑娘。高大个上的大学赫赫有名，当初据说这所学校的毕业生，包着飞机上北京，下深圳，为中国的it产业做出了巨大贡献。高大个家的房子已经还完贷款了。而且他还在老家，也给父母买了新房，还投资了一处小店面，让老丈人丈母娘经营着。如今高大个一家，就像是进城卖了牲口的牧民，揣着票子回乡了。大侄子在心中暗暗的替他算了一笔账。高大个那套房子的价格，可以达到八位数。还是100平米的房子好卖呀！然后呢？他们家里那些资产就不算了，光揣着这八位数的房款，两口子，外加一个胖小子，也能在老家踏实躺平了。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胖小子得转学回哈尔滨，不过，高大个说了：“唉！我儿子不是天才，和我当年差远了，以后上个普通的211吧，问题不大，我的母校，估计他是考不上了。这样也好，就在哈尔滨生活吧，守家守业的，也省得我们担心。其实蓝胖子和高大个的收入差不多。那几年，大侄子听他们在喝酒下棋的空闲里，说着自己的年终奖。当时还是一个刚回国的，普通分析师的大侄子，很羡慕这些IT精英呀！可如今呢，这两家的生活状态，却是截然不同。蓝胖子是大彻大悟，高大个是满怀憧憬！大潮退去了，他们一个赤条条地爬上了岸，而另一个呢，手里，攥着丰厚的海产！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看看高大个身上那件旧旧的，无印良品格子上衣，再看看他那条优衣库的裤子，你就明白了，这一家人直践行着，一个宗旨：“稳健投资，夯实财务！”至于高大个的媳妇，那个和他一样来自的东北大姐，那个在一家酒店里当会计的黑龙江姑娘，从来都是布衣简行，烟火生活。在电梯里，这两口子的周末采购收获经常会让人惊艳。不是山姆的大包小包，而是一只带毛的母鸡，或者是一大袋子鲜鱼。那几年，这一家人，把开车去河北大厂的集市上买鲜蔬果品，当做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再加上高大个的孩子上的是公立学校。平时他家进进出出的小朋友，也都是那种普通工薪阶层家的娃。看海去青岛，业余玩乐高。那时候，大侄子总觉得高大个和蓝胖子的生活差了好几个阶层，根本接不上趟。要不是他们都出现在这幢漂亮的公寓里，走在大街上，你永远不会把高大个和蓝胖子看成是一类收入的人。前者就是骑着自行车的工薪小哥，而后者仿佛是个豪车美人相伴的大佬！记得有一次，大侄子在背后对我说：“姑，你瞧瞧。高大个他媳妇穿的那些平土衣服，还没有胖子他们家的保姆显得光鲜呢！”也是蓝胖子家的保姆，经常穿女主人的淘汰款，而他们家女主人的那个硕大的衣帽间，我是见过的。当然我见到的时候已经空空如也了，遥想这个八平米的更衣间，当年的盛世呀！那里面都各种名牌呀！消费级阶层，这句话说的没有错。你选择买什么样的东西，就决定了，你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是在生活出现变化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接受，那过山车一般毫无保障的暴跌，更不愿意接受家破亲散的悲剧！灾难袭来，家庭成员之间往往会把责任相互推萎，相互抱怨，但实际上呢，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就像是蓝胖子夫妻妻子崇尚名牌，把自己定位成准贵妇！丈夫呢？一位刚需自负，对未来的前景毫无风险意识。反观高个子。他是一个传统的，拥有农业社会智慧的人，他知道积谷防饥，他也预测到了经济的起伏。就像是一个种地的农人，知道作物有大小年之分，就像是转场的牧人，知道水草丰美的艳阳不会是永恒的，每隔五六年，就会有一次暴风雪来临！所以他选择那种，支付起来非常轻松的低配生活。他选择把自己辛苦挣来的财富妥善囤积，以备将来！从更深的层次上来讲，高大个是稳健型人生的拥盾，不会被那些消费主义的宣传冲昏头脑，他们很乐于安享工薪阶层的身份，他们对自身的阶层设定，非常准确！我曾经在上海陆家嘴的地铁站安检处看到过，背爱马仕康康包的女孩。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宝贝。要知道那一个包就是一辆车呀！我曾经问过一位小贵妇，那种坐地铁拎爱马仕的人，会不会用的是假包啊？那个小贵妇听了这话，撇撇嘴说：“我都有可能买假包，但她们不会。因为我的身价在那儿摆着呢，我有豪车，我有豪宅，所以，假包在我手里也是真的！可她们，那些用工薪收入买奢侈品的女孩，就靠一只名牌包包撑场面，所以她们反而不敢买A货。那天听弟弟说，如今陆家嘴拎名牌包的人也渐渐少了，反正在他们那幢地产大楼里。是这种情况。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在这个行业里，历经了三年的裁员降薪，许多人的工资生生的少了一个零。但是，更多的人在这幢大楼里消失了。这是一种替代方式，用月薪8000的人替掉月薪八万的人。前者拿8000元，也会充满信心。而后者呢？后者可能会在三四十岁的时候，离开自己熟悉的工作岗位，淹没在茫茫人群之中……盛宴已经结束了！没人管你是不是吃饱了。在西安城里，有一家连锁面馆，如今已经开了三个分店了。生意不错。这位面馆的老板娘，经常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自家餐厅的窗边，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食客发呆。老板娘有时也会感慨得想起：那些年，在陆家嘴写字楼里彻夜加班，赶标书的情景。那些年，陪CEO去比利时谈判的情景……如今她眼前，已不再是浦东的水泥森林了，欧洲教堂的尖顶，也渐渐远去了。如今的眼前，是古城西安的闹市喧哗！耳边是刚硬的关中秦腔。褪去繁华，又见烟火。望着自己这么多年来，拼搏置下的产业，胖胖的老板娘笑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