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与冲突边缘游走—七零后记忆中的“玩战斗”

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打老虎（沙包）、夹口袋（小沙包）、过驴、老鹰捉小鸡、藏猫乎、跳大绳、跳房儿、急急灵（跑马城）、扇Pia吉、弹琉琉、拍烟喷儿、瓶盖、贯刀……静静回想童年时，尽管物质生活并不充盈，但是男孩子们还是有很多游戏项目，用以享受人生中最纯净、惬意的时光。岁月流转，彼时那些游戏有的还可以在生活中见到，有的则已然成为仅供唏嘘感慨的记忆。在诸般带给几代人快慰的游戏中，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种叫“玩战斗”的游戏。这是一种需要集体参与的角色扮演类游戏，一般由具有一定号召力的孩子牵头，分成两伙，分派任务，持各式武器，组队“厮杀”。

在七零后“玩战斗”的时代，革命英雄主义风气在社会上仍旧浓烈。媒体也好，学校也罢，都不遗余力地宣扬英雄事迹，培养英雄意识，鼓励英雄行为。其间，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等革命军人形象更是孩子们顶礼的偶像。于是在玩战斗时，分伙儿之际，谁都希望自己所在的团队代表“伟光正”，进而导致交手的双方一旦溯源，竟然都是“自己人”，就如同六七十年代的争斗延续一般。于是这种游戏再怎么激烈，孩子们再怎么舍生忘死争当英雄，终也摆脱不了“军事演习”的意味，只不过双方都没被定性为红方、蓝方而已。

“玩战斗”游戏的英雄主义首先体现在角色分配带来的荣誉感上。游戏的职务分配大多参照最流行的电影、评书、小人书，其结果又往往以“军棋”为标尺。个别时候，一些有手枪的参与者会凭装备觊觎领导岗位，但领头的孩子一般不会纵容这种“唯武器论者”起刺儿。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你不是有领导配枪吗，我有群众支持！要么缴枪，要么大家就不带你玩儿！

在小人书《敌后武工队》、《桥隆飙》流行时，玩战斗一般以“武工队”为单位；在《奇袭白虎团》、《智取威虎山》回暖时，玩战斗又以团、营、连、排为建制。影院上映《独立大队》、《铁道游击队》时，玩战斗领头的是大队长，以下是指导员或政委，再下则是中队长、小队长；在上映《战上海》、《南征北战》时，领头的孩子就是司令、依次是军长、师长……然而，无论哪种角色分配，一般不会有人愿意充当队员或战士，总得在军棋上找个职务。记得有一次参加一个规模较大的玩战斗游戏，由于职务分配得差不多了，以至于有不愿当工兵的小伙伴，竟主动申请充当“炸弹”和“地雷”。

其实，无论是按正规部队还是游击队分配角色，一亮家伙，玩战斗的队伍就都是杂牌部队——一副“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范儿。七零后的童年，能有一个玩具手枪就足以炫耀一时了。拉起一个队伍，立起一个司令，惯常如胡司令所唱那样：“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七八条枪又集中了塑料五四式，木刻左轮，铸铁盒子炮——那是五花八门。更多时候，许多玩战斗的“营长”、“连长”也只拿着木棍充当步枪，或者找到一段略粗的圆木当做水冷重机枪。射击时更寒碜，清一色“嘴炮”拟声——哒哒哒，BIU-BIU-BIU，PIU-PIU-PIU……直到八十年代末，出现了打纸团的廉价塑料枪，玩战斗的部队装备才稍显齐整统一。

战斗的形式是与游戏场地密切相关的。在我少年时，如果能混入哈道口7号楼附近的锅炉房泵站，那煤堆、沙子堆、砖垛就会成为阵地战的场地；如果只是在8号楼下的小棚子一带，那就只能利用纵横狭窄的胡同玩巷战；若是回到奶奶家所在的永昌胡同，那里的菜园、榆树墙就适合游击战。其中阵地战最为耗时，需要用砖块搭碉堡，在沙子堆上挖战壕，个别时候，还要在阵地前搞几个陷阱。虽然游戏结束，双方会握手言欢，不过战斗过程中却一点也不含糊：陷阱要尽可能地深挖，里面该有的碎石、木棍都要有，如果条件恰巧，有甚者还会顺势在坑中放入自己的排泄物。战斗过程的惨烈程度也与年龄成正比，在配件厂翻砂车间外的细沙堆玩战斗，基本上厮杀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带摔跤的肉搏。

玩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大概是夏天和深秋。夏季，在喊杀声、鸣枪声、牺牲声进入高潮之际，孩子们偶尔会使用“土勒喀”（土块）当作手榴弹或手雷，进行“实弹”对抗。这过程绝对仿真：甩出土块前，甚至有人模仿电影中投掷手雷的场景，要磕一下再出手。只可惜许多“战士”的手雷质量太差，掌握不好力道，“手雷”在磕的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同时，由于每年总有几个倒霉蛋儿会因为不幸被击中要害，真负伤的后果对双方的现实生活都造成影响，以至于大伙投鼠忌器，都不敢在“精确打击对手”上露露真功夫。

到了深秋，玩战斗迎来了尽兴的好时节。深秋时节，吉林市家家户户都会贮秋菜，大量白菜帮子散落街道。白菜帮子形状修长，一头大一头小，与手榴弹形状类似。玩战斗时，拿白菜帮子当手榴弹——撕块菜叶模仿拉线，完全避免了模仿扔手雷磕“土勒喀”时把土块磕碎的尴尬，甩出的白菜帮可以无差别击中目标的各个部位，饱蘸泥汤的菜帮子落在对手身上，又会增加击败对手的快感。总之这时候，许多孩子会不怕脏、不嫌累，乐此不疲地在一个个白菜垛间与对手周旋。

玩战斗游戏偶尔也会因为意外伤害，而出现“干激了”的情况。届时，简单的游戏会触发真正的打斗，或流血、或哭泣、或找家长……这让每次玩战斗，都似在游戏与冲突边缘游走。不过在游戏过程中，孩子们始终能全身心投入：他们大多以影视作品中的英雄人物为参照——一声号令，不管前途多坎坷，总能冲杀向前；中弹倒地，不顾地面多泥泞，绝不怕脏怕疼。即便“枪林弹雨浑不怕，不成泥猴不回家”的结果，换来家长的苛责甚至“拷打”，只要能玩得酣畅，谁都不会在意“后果”。

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玩战斗，能够集户外运动、技战术实施、影视剧模仿于一体，甚至革命英雄主义教育也可打包实施，可谓寓教于乐，有益身心。既丰富了生活，又满足了孩子们对战斗带来荣誉的幼稚渴望。或许是源于少年时“玩战斗”的经历，包括我在内，许多七零后甚至会产生自己比八零后和九零后更懂战争的错觉。直到多年后，当我看罢电影《拯救大兵瑞恩》后，才忽然醒悟，真实的战争绝不是老电影演绎得那般壮烈，其残酷性更会秒杀一切形式的“玩战斗”。当然，观影时，我已经早没有了对“玩战斗”游戏的兴致，甚至所谓的CS对抗也不再能提起我的参与热情。和“真刀真枪”的厮杀相比，大多数七零后早已经焦灼于生活中那些无形的、惨烈程度更胜一筹的特殊较量中了。

图片取自互联网，在此向原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