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大街记忆｜道台府

道台府后人民国时期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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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是古老的歌谣，深情又带忧伤；

大街是记忆的画卷，真实却又缥缈。

                                                                 —— 题记

      大街的道台府，与相府隔街斜对，近在咫尺。

     少时，有幸进过道台府。好像是晚饭过后，跟随母亲到府内访客。幽深的院落，一个连着一个，曲曲拐拐，好像走不到头。印象最深的是那几座楼，月光下，显的威严、神秘、高不可攀。我听母亲说，院里最高的一座楼，有五层。还有座阁楼叫扬州阁 ，在博山很有名。

     院落里没有灯，只有住家房里透出一些光亮。夜晚，在深宅大院里穿行，让我想起人形狐仙，想起青面獠牙的鬼怪。心里害怕，就抓住母亲的手，一点也不敢放松。

       这是我第一次进道台府，也是最后一次。道台府临街，有三个门。从北而南，第一个是偏门，曾经是当铺的门头，对面是街中居委会。第二个是正门，高台门楼，青石旗杆座墩，比相府还要显赫。正对面是桂林门市部，桂林门市部以卖蔬菜为主，兼营烟酒糖果、油盐酱醋，它是大街最大的蔬菜商店。第三个门，也有门楼台阶，对面就是相府的红漆大门（区公安局驻地）。

      道台府正门南面，有一块十余米的大黑板，这是一处宣传阵地，大政方针，内外大事，都能在此及时反映。

      1966年初春，春寒料峭，年仅九岁的我，提着瓶子，去桂林门市部打酱油。两个年轻人正在更换黑板报。通栏标题是: 向毛泽东同志的好学生——焦裕禄同志学习。有几个人驻足观看，还发表议论: 老家是崮山的，博山又出名人了。听此议论，我也跟着激动，好像自己身价也高了很多。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事与己基本无关，沾了光的，是焦家一家，其时风光无限，后来也恩泽后代。

      道台府，是一座官衙，但主人贵姓名谁，府邸建造于何时，一切我都茫然无知。

       想不到，道台府在消失三十年后，我遇到了府邸主人的后裔，了解了其鲜为人知的家族故事。解惑答疑的，是李僖章。

      与僖章见面，是在城中闹市的银梦照相馆，这是僖章自己的艺术沙龙。走进馆内，我立即被墙上的两幅大幅照片所吸引。

       一幅是僖章的化妆照。照片中的女士，温润尔雅，成熟自信。“怎么样？这是我六十岁生日时照的。” 僖章侃侃而谈。“有人对我拍生日照不以为然。我说，老年人更应该活出自信，活出精彩。60岁生日我要拍，70岁时，我还要拍”。她说。“后来，淄博老摄影家王乃高，看到了照片，赞不绝口，建议我放大，挂上墙”。看得出来，僖章很喜欢这张特写，介绍时热情洋溢，自信满满。一时，我们折服于她的大度大气、她的秀外慧中。

      另一幅镶嵌镜框的大幅照片，是一处古建筑的蓝图。看我好奇，僖章从橱柜顶上，取下照片，让我细看。

道台府俯瞰结构手绘图  李儀章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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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幅道台府的俯瞰全景图。

      僖章说，是我儀章哥画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博山旧城改造，道台府扒了。儀章哥虽是学医的，但心中对老宅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九七年，他犹如神助，拿起画笔，仅用一周，就还原了道台府的原貌。

       看李儀章的全景图，让我感慨系之。六十年前，夜入道台府，恍若隔世。转眼间，数百年的道台府说扒就扒，没留片瓦。母亲那一代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当年我与僖章还是顽皮小儿，一晃眼，已过耳顺，直奔古稀。

        图中附有说明，文字照转:

       博山著名建筑道台府，原蒋今长府邸（中书府）。建于明朝万历13年，清咸丰年间卖于李春茹。

      两行文字，让我们了解了道台府的前世今生，历史变迁。

      一张图片，将府邸全貌展现眼前，直观清晰、一目了然。

        好大一个道台府，东临大街闹市，西靠孝妇河畔；南与吕家大院为邻，北与双磨胡同相挨。整体布局如一个正方形的棋盘。里面大大小小的十数个院落，错落有致，组成一个古老的府邸豪宅。

     道台府始作俑者是蒋家，蒋家是博山的官宦大户，明清以来，朝中为官者延续不断。道台府始建日期为崇祯13年。那一年，距崇祯景山上吊、明朝崩溃灭亡，还有4年。清军入关后，先后在清廷为官的蒋今长（乾隆时期中书科中书）、蒋天钧（道光时期兵部职方司主事加二级）、蒋天珍（大理寺评事）等人，先后对府邸进行了扩建。

       咸丰年间（1851～1861），不知什么原因，蒋家将偌大豪宅，转手卖给当时的博山巨富李春如（注2）。

      李春如，号称“琉璃道台”。四川任知县时，适逢天下大旱，他慷慨解囊，捐出十万银子，赈济救灾。他的义举得到朝廷表彰，一路升迁，奉调北上，浩授奉政大夫、天津海运代理钦加盐运使司衔，相当于三品大员、副省部级。李道台的仕途能不断升迁，首先是有家国情怀，国家有难，敢于担当，捐献巨款，在所不惜。更重要的是雄厚的经济财力，借天时地利祖荫，李道台年轻时经营琉璃，发家致富，成为工业重镇博山的超级富豪。

       李道台一门忠烈的历史，却鲜为人知。十八世纪五十年代，道台已年过半百，适逢捻军作乱。咸丰十年，道台回乡督办团练。次年，捻匪入境，道台又配合僧格林沁，与捻军作战，最终喋血沙场。同一天，长子李长龙、次子李金川，在同捻军作战中也相继阵亡。

      李道台与两个儿子殉国后，享誉甚隆，先祀大街南头僧王庙，后奉旨进京祀昭忠祠，世袭骑都尉。追思李道台，忽然想起李清照的诗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亦忆起晚清重臣曾国藩。曾国藩与李道台同龄、同为清朝官吏，同是回乡办团练，但面对的叛军不同，结局相异。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建功立业，李道台抗击捻军血洒故土。

道台府后人民国时期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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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的后人，承继祖训和家风，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僖章提供的《博山县志》上，有“义塚附”一篇，记述大户捐款购买义塚数目，为赤贫人家殡葬提供墓地的义举。捐赠第二名，就是僖章的爷爷，名叫李承荫。县志载:  庠生李承荫置义塚18亩，在龙泉寺东。解放后，淄博第一医院，就在义塚原址，建起了门诊楼、病房楼及辅助建筑。我当年出生，是在第一医院的产房。无意间，我也享受了僖章爷爷的恩泽。

       耕读传家，必有余荫。僖章说起自己的兄弟姊妹，脸上都是喜色。她说，我爷爷这一支，人丁兴旺，人才辈出。爷爷有四个儿子，我父亲最小。堂兄堂妹大排行，我们兄弟姊妹二十个。姐妹中，我最小，排行老九，十一个哥哥。

      僖章说，2007年五一节，我们家举行大聚会，老少聚了六十人。她说，我们这个家族，从事科研、医疗、教育的居多，大都事业有成。大哥、大姐夫、五姐夫三人都是教授专家，在各自的学科领域名列前茅，都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忽然想起，我的小学老师李遂华，也曾住在道台府。就问：李老师与你是不是一家？僖章说，是的！没出五服。道台府的（章）子辈儿，她父亲是老大，我是老小。我这位大哥，毕业于民国时代北京某大学，后在四川任地方税务局长。

       浩劫结束，李老师焕发青春。爱人在大学任职，献身教育事业。两个儿子，一个是中科院博士，在美国创业。一个大学毕业，任职曲阜师范大学。

       “你们道台李家，真是人才辈出啊 ”。我对僖章发出对道台后人由衷的赞叹。

       说到自己，僖章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上高中。她说，1975年初中毕业，大哥、姐姐已参加工作，二哥高中毕业又要准备下乡。母亲多病，又住院了，只能我在医院陪护母亲。出于无奈，年龄又小，在父亲的劝说下，1975年10月，刚刚17岁，我顶替父亲进了博山陶瓷厂。1988年5月，调入博山饮食服务公司（博山彩色摄影中心），十年后，自主创业，办了《银梦照相馆》。

     2020年，大疫肆掠神州。僖章作为资深摄影人，主动承诺为支援灾区的白衣天使逆行者，免费拍个人证件照、生活照、全家福并负责冲扩。齐鲁电视台等多家新闻媒体为此进行了访谈和采访，报道了僖章的义举。

      “没有神的光环，你我生而平凡”。僖章的祖上，曾经干过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到了僖章的时候，没有享受到“道台府”的荣耀，整个家族反而受牵连。好在天道有常，当社会枷锁撤除，僖章如鱼得水，下海经商，一生平凡，却活出了自我。这样一种人生境界，值得你我羡慕。

       每个普通人，都是熠熠生辉的存在。道台府已无影无踪，道台府的后人，仍在创造精彩人生。

注1:

       此文初稿给李遂华老师审阅，李老师回复如下：

      文中提到的五层楼，是用来祭祀用的，是我们的产权。我们（从四川）回来后，父亲因人口多，生活困难，想将其卖了。结果买家在查探中死了，就没卖成。另外，在我们住的四进院，还有我们家的北楼，我亲二爷爷家的西楼，都是二层。我们回来时，二爷爷家后人，已将西楼及最后属于他们的房子，全部卖给了外姓人。

      祭祀用的五层楼，要上去十几层台阶，我小时曾去过。我父亲55年去世，我们姊妹六个，还有我奶奶，生活穷困，只好作价一千元，卖了北楼。58年，将五层楼扒了，用于大炼钢铁。往事不堪回首，祖先道台没让我们沾光，倒是受了不少苦。

注:2

      拟毕草稿，翻阅资料，发现一篇文章，解开我心中之谜。此文为肖本安所撰，题目是《李儀章与道台府》，文中记述了中书府变为道台府的故事。

       清朝咸丰年间，蒋氏后人奉旨为京师筹运粮草，不幸遭遇连阴雨天， 导致粮草发霉变质。万般无奈，只能将霉粮沉河。霉粮沉没后，如何向朝廷交差，又如何防止小人诬告？只有一条，那就是赶紧变卖家产，筹措银两，用钱免灾。李道台闻听蒋家的窘迫，于是伸出援手，慷慨解囊，救蒋家于危难之际，令蒋家深受感动，在山城亦成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