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拚飞》

拚飞

 拚飞懒逐九秋雕，孤耿真成八月蜩。①

偶作山游难尽兴，独寻僧话亦无聊。②

欢场只自增萧瑟，人海何由慰寂寥。③

不有言愁诗句在，闲愁那得暂时消。④

【笺】叔本华认为，“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的来回摆动着”（《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四篇五十七章）。静安在诗词中也多次写自己的痛苦与无聊。本诗中的拚飞，也是叔本华所说的无目标无休止的追求挣扎（同上），什么活动都是无聊的，无论是山林中，在欢场里，都无法摆脱那与生俱来的痛苦。唯一稍可慰藉的只有艺术——“言愁诗句”，以解闲愁。作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秋。

【注释】

①“拚飞”两句：我懒得去追随秋天的大雕上下翻飞，我的心情好比那八月的寒蝉无法振作。

拚（fān翻）飞：翻飞。上下飞翔。《诗·周颂·小毖》：“拚飞维鸟。”朱熹集传：“拚，飞貌。”

九秋雕：杜甫《雕赋》：“当九秋之凄清，见一鹗之直上。”

孤耿：自谦之辞。犹言“鄙意”。苏洵《与欧阳内翰书三》：“閤下当时赐音问，以慰孤耿。”

蜩（tio条）：蝉。蝉鸣于夏，入秋则衰亡。

②“偶作”两句：偶然去游山玩水也难以尽兴，独自找僧人谈话也觉无聊。

李涉《题鹤林寺》诗：“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句可以叔本华的话作解：“困乏和痛苦如果一旦予人以喘息，空虚无聊又立即如此围拢来，以致人必然又需要消遣。”（《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四篇五十七章）诗人想借游山与谈话消除困苦，但又招致了无聊。

③“欢场”两句：在寻欢作乐的场所中只能增加萧条冷落之感；茫茫人海，有什么方法排遣自己的寂寞呢？

欢场：欢乐的场景。黄景仁《发颖州》诗：“欢场知有散，当散戚不忺。”

人海：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鲸鲵人海涸，魑魅棘林高。”

④“不有”两句：若不是有这些言愁说恨的诗句，那心中的闲愁又怎能暂时消解啊！

末两语亦是王国维对文学功用的看法。叔本华认为通过艺术的解脱之道是暂时的，最彻底的解脱则是佛教的涅槃境界。静安亦借诗词创作及鉴赏以求得暂时的精神解脱。即其在《红楼梦评论》及《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等文中所说的“获一时救济”、“暂时之平和”。参见《冯生》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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