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功臣朱守清：雨夜清晰听到敌人脚踩泥水的声音

记者 李培乐

不止一人说过，朱守清特别适合部队，他性格分明，赤诚干练，敢打敢冲，在战场绝对是一员虎将。他也的确是战场上的英雄，面对敌人的包围，他斗智斗勇，打退敌人偷袭荣立一等功。但他也有些遗憾，就是选择离开部队没有去上军校。现在他的小女儿走进了国防科技大学的校门，让他的军人梦想得以延续。

卖蜂窝煤的少年

3月13日，记者来到朱守清家里，随处可见的军旅照片，让人一下就来到了他的军人世界。

坐定后，他开始回忆过往，“我1965年出生在历城区东郊公社殷家小庄，我们家族很大，曾经庄里一大片都是一个家族的人。”他初中毕业后，开始进入社会，几乎啥活都干过。他现在对于自己送蜂窝煤依然津津乐道，“用地排车，一下拉两吨，还挺赚钱。”

在他们家族里，走出过一位当兵的人。这位被朱守清称为四叔的人，在1948年11月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在朱守清努力下，找到了关于四叔的只言片语“长江炮连，失踪”。自己进入军营，朱守清认为有四叔的影响，更有那个时代以当兵为荣的影响。他说，从很小自己内心就认定，要穿上军装，改变人生轨迹。

一层皮一层肉的训练

1982年10月，朱守清如愿进入部队，成为当时济南军区46军某师414团的一员。新兵连他在三连一班，没想到下连队时就被上了一课，“新兵下连队，我和另一名战友被挑剩下就跟着夏副营长走了。”就这样，他成为库山军教导大队警卫。在这里，摸爬滚打成了日常，每天的侧匍匐前进，让其一侧的衣服就像蜘蛛网，全是眼子。“一层皮一层肉，匍匐从石子上攀爬，疼就咬着牙。”

最痛苦的就是晚上脱衣服，因为血肉和衣服粘在一起，当脱衣服的时候，轻轻一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但如果不脱下来，长在一起更麻烦，于是就狠狠心，咬咬牙，一边嗷嗷叫，一边脱衣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熬过了艰苦的训练，他来到了济南陆军学院。他说自己很幸运，又碰上了一位纪律严明的首长，“他要求我们再冷的天都不准将手揣进裤兜，当然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实在受不了就把手缩到袖管里。”

最终熬出来的自己，成为新学员的教官，最让他自豪的就是打靶，朱守清说，他基本都是满环，“除了开锁我不行，其他的各种科目没有不行的”。当兵第三年，也就是1984年底，他心想要退伍回家了，却接到了参战命令。

听到去战场很兴奋

“当团长宣布开赴战场时，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害怕，而是很兴奋。”朱守清清晰记得，很多人都写了血书，来表达自己的参战意愿。部队到了云南，进行了40多天的针对性战前训练。

1985年的5月17日这个日子，朱守清终生难忘。在多云转阴的天气里，他们早上6点开始整装待发。大家经过10个小时的摩托车行军，到了三道弯开始步行前进，当时大家滴水未进，但顾不上口渴，当看到“前方进入敌炮火封锁区”的警示牌时，他们知道战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大家呼啦啦地跑步前进，几乎一口气冲到半山腰，这时一清点人数居然少了一人。”这让作为代理副排长的朱守清倒吸一口冷气。很多种可能在他的脑海里急速闪过，他赶紧汇报，好在很快那名新兵被找到。原来，太疲累的他在一辆被炸毁的汽车里睡着了。

他们进入的阵地是1175.4高地，它有一个更为流传的名字“八十年代上甘岭”。朱守清负责守卫-13号阵地，“当时的条件可谓艰苦，所谓的猫耳洞就是树枝和塑料布的组合，这样的装备一发炮弹就会彻底报废。”于是，他们第一项工作就是抢修工事，等着送上来钢板彻底加固猫耳洞。

炮弹时不时在身边爆炸

进入阵地后，炮弹开始时不时在身边爆炸。很多时候，晚上一颗颗带着光亮的炮弹呼啸而过，爆炸声让山谷地动山摇。

特别是5月31日，从凌晨5点40分开始，越军密集的炮火开始疯狂轰炸我方阵地。我军的火箭炮、加农炮和榴弹炮也向着敌人阵地倾泻而去。一时间，几个山头变成了火海。当时敌人主攻的方向是那拉口等阵地，“我们主要负责佯攻。”朱守清说，根据朱守清的战友张传金写下的战场日记，“整个战斗歼敌700余人，我军伤亡72人，19人牺牲。”五连一班有四名战友牺牲，其中有一名济南北园的兵——周西江。

6月2日，我军各种口径的炮火也轮番轰炸敌人阵地，夜色中爆炸声不绝于耳，“敌人阵地变成一片火海，这也是对牺牲战友的告慰。”

听到敌人脚步声心提到嗓子眼

最让朱守清难忘的是“6.18战斗”。那夜，他和两名战友躲在潮湿的猫耳洞里，大家正在谈论着这场战争。突然，观察员紧急报告，微光夜视仪里发现了越军的身影，正在向猫耳洞靠近。

为了安全，观察员赶紧撤进猫耳洞，四个人让狭小的猫耳洞更加拥挤。此时，大雨倾盆。四个人都竖着耳朵，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朱守清赶紧拿起电话汇报，可是电话线已经被剪断。此时，朱守清给大家打气，“我们四个人要坚持到底，要死也要死在一起。”他们紧握着钢枪，摆好了手榴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偷袭的敌人越来越近，虽然下着大雨，但是朱守清还是听到了敌人脚踩泥水的声音，“当时心都到了嗓子眼了，手哆嗦得有点握不住枪。”就在这时，他的大脑突然灵光，想到了那条被遗忘的备用电话线。快速接线，赶紧联系，“副连长，敌人偷袭，我们听到了他们脚步声了，你赶紧往我们猫耳洞扔两颗手榴弹。”听到如此军情，朱守清的副连长赶紧探出身来，没想到突然一颗手雷就在他旁边爆炸，他赶紧躲进猫耳洞，爆炸过后，他迅速朝着朱守清的猫耳洞扔出几颗手榴弹。

爆炸过后，一个翻滚，朱守清出了猫儿洞，他朝着有动静的地方赶紧点射。这时，机枪手李克林也冲出猫耳洞，端着机枪扫射。然后任斌和另外一名战友也冲出来，就这样四个人哪里有动静就朝哪里射击。

在他们四人奋战的同时，高射机枪和团炮连也赶紧对敌扫射和轰炸，通过覆盖式射击阻挡住敌人进攻的路线。同连的四班也进行增援，就这样在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和突突突的枪声中，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早上7点。

“进攻的是越军266团3营的，都是一些女兵。”这也是等战争结束，大家才知道的事情，但是也有句话说“战场无男女”。这场战斗，朱守清个人击毙敌人六名，所在班击毙敌人超过20人。也因为这场战斗，朱守清荣获一等功。

战场上的流血和感情

济南山大路街道退役军人宣讲团团长张传金是朱守清的战友，说起“6.18”的战斗，他也是心有余悸，“朱守清守的哨位是咽喉部位，一旦他那里失守，我们前边的哨位将无路可退，要么被俘要么跳悬崖。”

让朱守清记忆深刻的还有“9.23”的战斗，当时为了夺取敌人395和436高地，高射机枪枪管都打红了，各种火炮更是一刻不停，连续两三天，整个夜晚也是炮火不断，这种不分昼夜的轰炸，让周围十几公里的山头都通红。

所有人都是其他人的保险，所以战场上的战友情也是轰轰烈烈。朱守清提到，曾经为了进攻开辟通道，连长让大家撤退后自己排雷。可是排到第三颗雷的时候，突发意外，地雷应声爆炸。看到血肉模糊的连长，朱守清他们赶紧将其抬上军用摩托车，“军用摩托太有劲了，8个人在上面，一溜黑烟就爬上了山坡到了前沿救护所。”治疗的过程，让朱守清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直接用毛刷子清创，疼得嗷一声就站起来了，我们好几个人用军大衣摁着他，当时手上的肉都掀起来了，青筋全都露在外面。”

另外，朱守清说，当年张传金也救了动脉破裂的战友，“当时看到传金从肩膀到鞋浑身都是血，我还以为他出事了呢。”张传金说，当时在7月份，炮战过后，战友动脉破裂，鲜血喷出来1米多远。他赶紧用三个止血带帮其摁着，扛起来就去前沿救护所，“亏得及时，后来我去探望，他直接给我跪下磕了三个头。”

朱守清所在团的机枪连副连长，在视察阵地的时候遭遇到轰炸，直接半个身体都被炸没有了，“当时大家都围着，哗哗掉泪，嘴里喊着'挺住，挺住’！”

难得的宁静和温情

除了惊心动魄的战斗，有时战场也平静得出奇。特别是雨后云雾缭绕，这幅美景是难得一见。还有那生命倔强的老山兰花，在风雨中随风摇曳，“不打炮的时候太宁静了，这份宁静很甜。”

战地很苦，炎热和潮湿让北方的士兵们尤其不能适应。朱守清说，他们所在的高地被称为八十年代上甘岭，听名字就知道有多缺水。没有水的时候，就喝雨水，“里面很多的小红虫子，舀水的时候，先敲一下桶，虫子跑到一边去之后，马上舀起来就喝。”偶尔给养送得及时也会吃上水果罐头，战事不紧张的时候，他们还会用小煤炉做点饭。

1985年8月6日，张传金下山背水路过朱守清的哨位，被朱守清拦了下来。他安排人把自己班的备用水源给张传金装满水袋，留下他一起吃饭。战地上物资奇缺，朱守清安排人准备了青菜和疙瘩咸菜炒了一盘，“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菜了，简直比海参还好吃。”

跌宕起伏的人生

“以前战友聚会，每次都一人说一段，一眨眼38年了！”朱守清的家，曾经是战友聚集最多的时候，每次聚会战场的各种经历都会再次被提起。朱守清的爱人，对于他的战斗故事可以说已经耳熟能详。

“他本来可以上军校的，都确定好了，让他带职上军校，军校毕业后连升两级，但他放弃了。”朱守清的爱人告诉记者，当年他本可以去广西桂林陆军学院。

就这样，他选择了回家。当时还有一个插曲，因为比其他战友回来得晚，家里人以为他是身体残了不好意思回来，就派两个哥哥去接，见到他后才发现没有受任何伤。

回到地方后，朱守清进入了济南化纤厂。可是命运弄人，上班不到一个月，他竟然触了高压电，“当时下了三次病危通知，还好我命大。”虽然活下来了，但是自己的一只手失去了知觉，只能领伤残补助生活的他，就卖菜、卖鱼、卖音像，好在凭着不屈不挠的性格，总算走过来了。更让他惊喜的是，自己的二女儿进入了国防科技大学，现在已经是在读研究生。

“人生就是这样，战场都没有受伤，谁知道上班不到一月就差点没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任何事情都要坦然面对。”朱守清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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