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新刊 | 罗志田: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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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 我躺在病床上 /默默观想 /往年夏天的荷塘 我看见你在繁花中 /孤寂的开落 /印证生与死的轮回 /悲与智的真谛 我看见自己 /困在法华的奥义网络 /困在管线、针剂、麻醉药的维生系统 /思考离苦得乐的法门 我看见窗外一朵白云飘过 今年夏天的荷塘 /想必繁华依旧 /而谁能替我摘下一朵荷花? 最孤寂的那一朵

——林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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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       

   ——怀念林富士兄

文 | 罗志田(《读书》2023年3期新刊)

对我而言,二〇二一年是一个苦厄之年。先是老友林富士兄于六月二十二日仙逝,一个多月后又闻余英时师返归道山。前悲未去,后恸复临,方寸大乱,遽然失语。今天重阅富士兄在离开前一个月写的《夏荷》一诗,心有所感,是动笔追念他的时候了。


《读书》新刊 | 罗志田: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图片,第3张林富士博士(1960-2021),曾任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副所长,专精宗教史与医疗史(来源:ascdc.sinica.edu.tw)
富士兄和我同年进入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书,虽然他在东亚系而我在历史系,但东亚系要求学生参加历史系的方法论课程,所以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同班同学。富士兄为人爽朗直率,我们读书期间颇觉相契,毕业后各自归乡。一九九六年我到“史语所”访问,与他再次相聚。他带我回了云林县台西的老家,并到北港妈祖庙参拜,抽得一签,上面赫然写着“故人千里,携手相逢”,似乎我们的再见面,竟得妈祖的欣许,让我感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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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港妈祖庙(又名北港朝天宫,来源:wikipedia.org)


小儿一岁那年,富士兄常来寒舍小叙,对小儿颇关爱,内子说要不你就收他为干儿子吧。初不过随口一说,富士兄当时也并未直接回复。其实他很认真,遥嘱家人到妈祖像前叩问请准,然后正式收小儿为写进家谱的义子,并解下随身佩挂的玉环相赐,说常时佩挂,可保平安。后来听富士兄说自己小时多病,长辈为让他平安长大,遂请五条港“安西府”的神明张王爷收他作“契子”,赐下护身符,要佩挂直至成年。现在回想,颇疑此玉环即张王爷所赐之桊,不胜唏嘘!富士兄魂归道山后,由于疫情的原因,我和小儿都无法到台北祭奠,留下绵绵无绝期的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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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上进的寒门子弟


富士兄曾自述“来自穷乡僻壤,出身寒微之家”,这是实话实说。我去过他生长的台西乡五港村那个名叫“瓦厝”的靠海小村落,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虽然已有些现代气息,如养鱼用机器充氧(在我是前所未闻),还是让人有古朴的亲切感。能从这样的环境中走出的优秀学人实属罕见,往往需要特殊的机缘。当年胡适能走出绩溪上庄而改变命运,是因为掌家务的二哥肯送他去上海读书。富士兄也有一位外婆家的大表哥,是文化大学日文系学生,每到暑假就返乡替亲戚家的弟妹们补习唐诗和英文。是他看出富士“这孩子不一样”,嘱咐林伯一定要把他“送去外地好好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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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县台西乡风光(来源:taihsi.gov.tw)
当时林家有二十多口人,几乎都靠着富士的父亲做生意一肩扛起重担,另有一小块田地,由母亲和家人共同耕种,以维生计。像这样的贫寒之家,小孩子往往只读完小学,顶多读到中学,便要工作以分担家计。想要供孩子到外地读书,需要一笔不小的支出,绝非易事。但身为在读大学生的大表哥本就是典范,或也有“过来人”的威望,在他极力游说下,富士兄在十二岁那年负笈远游,入读嘉义私立辅仁中学,后来考上台北名校成功高中,进而考入台湾大学历史系,最后就读于常春藤名校普林斯顿大学。
如此光辉的求学之路,足证大表哥眼光确实不凡。或也提示出,在“戒严”时期的台湾地区,似仍维持着天下时代的社会样态,可以让穷乡僻壤的寒门以举家之力送个别读书种子进学,而贫寒子弟也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一路“上进”,直至进入台湾最好的大学和世界最好的研究生院,进入号称“天下第一所”的“史语所”并升任特聘研究员。台湾这些年日新月异的发展可能也影响到社会的平静,真希望这样一种天下时代的社会生态还能延续,让更多贫寒子弟能够走进顶级研究机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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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林富士与其他同僚在研究大楼前合影,前排右起为时任台大数位人文研究中心主任项洁、“中研院”史语所兼任研究员黄宽重、台北“故宫博物院”教育展示信息处处长林国平、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副研究员杨宗愈(来源:ascdc.sinica.edu.tw)胡适曾说,自己“生平有二大恩人,吾母吾兄而已”。“吾兄”即他的二哥,和胡母共同培养了与众不同的胡适。胡适自认“我的恩师就是我的慈母”。并说:“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如果我学得了一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与胡适相似,富士兄也有一位对他影响甚大的好母亲。他曾对我说:“我所有的良善与才能几乎都来自母亲,可惜在她身边的日子不长,有些坏毛病未能被她涤荡干净,因此,仍是个浑身是恶之人,甚为惭愧!”两人都在较小的年龄就走上“远游”之路,所感所言,也颇相似。
富士兄所谓“浑身是恶”,当然是自谦,大概指他做事认真,不时因公事得罪人,同时教学生也比较严格。后者亦是我的大问题。我指导学生,总是响鼓仍用重锤。自以为是对学生好,却没留意人各不同的耐受力,伤人而不自觉。后来逐渐认识到这是个问题,自觉不断放宽,其实远远不够。在写《追随余师英时读书的日子》那篇小文时,说及“老师待人总是温柔敦厚,永远让人如沐春风”;同时“很少督责学生,通常都点到为止,总能让学生感觉到你就是不用重锤的响鼓”。写时深有感悟,也特别惭愧!教书育人,其道非浅!自己力有不逮,没能让学生有一个愉悦的学习过程,实在是愧对他人子弟!记得也曾向富士兄讨教这方面的经验。他坦承自己过去对学生偏严,不过后来已宽松很多了。
《读书》新刊 | 罗志田: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图片,第8张余英时(1930-2021),罗志田和林富士都是余老师的学生(来源:wikipedi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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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随性的宏阔学人


富士兄走后,台北《新史学》三十二卷三期有《开拓台湾历史学新领域的林富士先生》一文,概述了他的学术成就。而在富士兄本人为《巫者的世界》所作序言《吾将上下而求索》中,他对自己的学术路径有更亲切的扼要叙述。其中述及两处遗憾,一说自己“未能秉持道家'用志不分’'守一’之训,不自量力,既想尽读书人的社会责任,故投身一些公共事务,消磨不少精力”;又说自己在研究中“驰骋于不同的学术疆域,故兵分多路,同时作战,以致无法在任何单一的领域中出类拔萃”。
在我印象中,富士兄是个才情丰富又充满热情的人。他能诗能文,年轻时就发表过小说,得过散文奖,还出过一本名为《红色印象》的散文集,并擅长摄影。记得他曾给《南方周末》写过《何谓“诗书宽大之气”》等好几篇文字,篇名皆以“何谓”开头,或许曾计划写一个系列,惜未继续。大体上,他做事治学,往往随心所向,而不是按部就班地依计划行事。内心召唤来了,随即全心奔赴,不计个人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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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林富士主持台湾数位典藏科技计划内容发展委员会会议(来源:ascdc.sinica.edu.tw)或因“知道治学必须有壮阔的心胸,不能拘泥于一方”,也一向珍视普大和“史语所”那多元、多样、异质的知识论辩氛围,他从读博士开始,长期盘桓于宗教史和医疗史之间。自称一直进行“这两个方面的交缠式研究”,并“旁及东北亚及东南亚的宗教调查”。二〇〇八年出版那本大部头的《中国中古时期的宗教与医疗》(大陆版二〇一二年),特别能体现他研究的双向特色。在这两个领域,其实他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了,只不过没有达到自己的更高期许而已。
大概从读书开始,富士兄一直就有追求“最好”的自我要求。当年普大要求博士论文须到专门的打印店用特定的防酸纸打印,配上指定的封面,然后送国会图书馆。但纸和封面都有多种选择,价格相去甚远。论文答辩后我陪他去打印,因为自己不久前刚来过,所以在那里帮他讲价,想选一种今日所谓性价比较高的“套餐”。结果他打断我的讲价,直接宣布:我要最好的。出来他告诉我,放进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论文,不能省钱,必须要最好的。此虽一小例,亦可见他的自我期许。他说在“单一的领域中出类拔萃”,大概就是要达到“最好”的境界吧。
我的感觉,作为“史语所”生命医疗史研究室的召集人,富士兄在这一领域的更大贡献可能是学科筹建。这是一个需要深入体察人性的新兴学科,如他所说,“疾病是人类共同的、普遍的、恒久的生物性经验之一”,且“人类不仅随时随地在'感知’疾病,也在'制造’疾病;不仅在'界定’疾病,也在'建构’疾病”。他试图探讨的问题,就包括“人类如何看待、诠释、利用或疗愈'疾病’”,以及“'疾病’是一种客观存在,还是一种文化或社会建构”。这些都是根本性的大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浮现出来。“时至今日,疾病依然困扰着无数的个人和群体”。将来的历史学家看现在,或许也类似于我们看过去那些“建构”疾病的历史吧。
《读书》新刊 | 罗志田: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图片,第11张《疾病的隐喻》书影。自古以来,疾病与文化的关联密不可分(来源:douban.com)

如果说富士兄对医疗史的提倡推动要多于身体力行,他对宗教史的研究则投入了更多的精力,著述也更丰富。如他自己所说,中国宗教史是他研究工作的主轴。从一九八八年的《汉代的巫者》、一九九五年《孤魂与鬼雄的世界——北台湾的厉鬼信仰》到二〇一六年的《巫者的世界》,都属于宗教史的范围。但他的研究视野很宽阔,涉及的领域也不局限于宗教史和医疗史这两大方面。
有一篇题为《小历史研究先行者林富士》的台北报道,说“林富士的研究版图很特别”。的确,除了宗教史和医疗史,富士兄也是台湾“小历史”研究的倡议者和先行者,在帝王将相、朝代更迭等“大历史”之外,努力探究“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生老病死、婚丧喜庆、喜怒哀乐、芸芸众生的梦想、'迷信’'罪恶’和身体”。他明言自己“偏爱生活的历史、习俗的历史、身体的历史、群众的历史”。这些历史多数在西方已成显学,但在那时的台湾仍是历史研究的“边陲地带”,故富士兄的提倡,实有“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之功。
那报道说“林富士走出了一条具有独特视角,又和自己成长历程相呼应的史学研究之路”。在医疗资源贫乏的年代,富士兄生长的台西乡和台湾许多村镇一样,村民若有病痛,多会到庙里求神问卜,视庙宇为信仰和医疗的中心。且富士兄是“安西府”神明张王爷的“契子”,故拜神祭鬼等事,对他本是真实的生活体验。他那本《小历史》分五个部分,开篇即是“灵媒的历史”,继以“信仰的历史”,的确体现出“与自己成长历程相呼应”的“独特视角”。不过富士兄在写“小历史”之时,也不忘读书人“澄清天下”的责任。其中一篇《想我七月半的好兄弟们》,说的是中元节祭历之事。
《读书》新刊 | 罗志田: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图片,第12张中元节(来源:tanmizhi.com)
“历”即俗所谓孤魂野鬼,没有家人的供养,最需救助。文中说,依清代礼制,各级官厅都要设“历坛”,定期由官民共同“祭历”。道光时台湾噶玛兰通判姚莹在中元节设历坛,让文武官员、各籍汉人和“生番”“熟番”共同祭祀当地开辟以来的死者,祭后又让汉民和番人互拜,并为他们陈述和睦之道,颇使听众动容。富士兄借此提出:“一个有智慧、有良心的政治人物,应该努力化解冲突,消释怨气,减少天灾人祸所制造的冤魂厉鬼,创造一个平安、祥和的社会。”这样的好见解,实已超出时代地域的限制,表现出天下士的大智慧。
对于外在的召唤,富士兄也多是有求必应。师友的嘱托,仿佛就是他应有的责任,无不一意力行。尽管性情洒脱,他又是难得的心智坚定之人,做事往往着眼于公共福祉,能长期协调各类复杂人事,完成嘉惠学林的大型工程。富士兄先后担任“史语所”人类学组主任、副所长,中兴大学文学院长,各级数位计划的主持人以及全台湾历史学门的召集人等。我自己缺乏此类才干,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曾劝他多把精力用于自己的研究,少做些代人奔走之事,可他虽然同意,却总有义不容辞之感。直到二〇一九年底,彼时他已罹患癌症一年多,才说:“逐渐将研究工作之外的事放下了,明年开始应该会比较轻松了,希望能专注于写作,这应该是老天爷补给我的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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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两界的现代“萨蛮”


富士兄的思考集中在医疗史和宗教史领域,两皆亲近个体的学科,不过医疗史主要是面对此生,而宗教史则指向彼岸。在近代科学化的史学叙述体系中,求生、赴死或许都是“小历史”,但对普通人而言则是名副其实的“人生大事”。不少历史学家都在试图沟通古今,富士兄亦然,但他的研究似又有某种特殊的沟通生死两界的味道,有来自研究又超出研究的感悟和担当。
作为一个历史学者,富士兄“常自许要做一个沟通者,希望能透过历史研究和历史写作,在古今之间,在不同的文化、族群和地域之间摸索贯通之道”。这是在回应“历史知识到底有什么用”以及“历史学家能在现代社会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样的大哉问。通过自己多年的研究,他“逐渐领悟到,历史学者在现代社会中,其实可以和北亚的萨蛮一样,做一名'沟通者’”。
《读书》新刊 | 罗志田:携手那一朵孤寂的荷花,图片,第14张萨蛮法师(来源:baike.baidu.com)
在他看来,当今世界已因语言文字、宗教信仰、意识形态、社会阶层、年龄与性别意识、血缘和地域关系,以及各种错综复杂的历史因缘,造就了不少互为别异的群体,需要有媒介人物增进彼此的了解,才能减少不必要的纷争。历史学家的工作本是“透过文献数据,突破时间、空间和语言文字的障碍,进入一个他原本不熟悉的世界,去了解另一个世界的种种现象”,并“将探索的结果陈述出来,让其他的人也能在他们的带领之下,去见识一下另一个世界的情景”。这和萨蛮的所作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沟通者”的角色也非常类似。故富士兄明确表示,他有意“做一个现代'萨蛮’”。
在英文里用shaman一词来翻译中国的巫觋,是富士兄在博士论文中的一个创获;而在汉语中以清代人使用的“萨蛮”一词来表述古今的巫者,则是富士兄的选择。这是有坚实考证基础的用法,南宋的《三朝北盟会编》已说“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此后在清朝时期,又常写作萨满、萨蛮,都是音译。故最晚从宋代开始,在汉语中就已将巫与shaman对译了。他们往往身兼神与人的双重角色,一般人可以透过他们“了解另一个全然不知的世界,可以知道死者的生活,可以明白自己祸福的因缘,可以有祈福解祸的机会,可以满足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可以让困苦与迷惑的生命历程多一点希望和指引”.而近代台湾的萨蛮,则是富士兄从小熟悉的童乩。童乩在闽南语中读若dang-gi,这个词或许出现得很早,但“写成汉字'童乩’,并且成为闽台地区常用的词语,可能不过是十九世纪的事”。过去多以为童乩或与“孩童”有关,或指“童昏”和“童蒙”。而富士兄曾对我说,他颇疑“童”之语音与满人称祭祀场所为“堂子”之“堂”相关。在韩国的中文文献中,便以“巫堂”(读音是mu-dang)描述他们负责“降神”的传统“灵媒”。同时越南语里的“dang”,也有和神灵沟通、进入精神恍惚状态的意思。富士兄据此提出,闽南话“'童乩’的'童’字,有可能只是'dang’的音译”,故有些文献就写作“僮”甚至“铜”。他虽然谦称这只是“推测”,其实经过慎重的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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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富士关于“童乩”的研究论文节选(全文见www2.ihp.sinica.edu.tw/file/3019yfSiqgx.pdf)
这样细密的考证,出现在一本表述方式上有些特别而不十分“严谨”的书中。那本探讨北台湾厉鬼信仰的《孤魂与鬼雄的世界》是“'现代关怀’下的产物”,也是表述历史的新尝试。富士兄自承,他在体例上“严格遵从学院里历史学著作的基本规范,只根据材料做论述,并且在脚注中一一交待材料的来源”;在行文中“则给自己较大的想象空间,和抒发情感、夹带议论的机会,希望能以感性的文字激起更大的共鸣”。这样一种对共鸣的期望,立足学院又融入民间,或许也带有“现代萨蛮”的沟通愿景。
不过,让历史学者做现代萨蛮的担当,似乎有点悲剧色彩。盖不论是称为巫觋、萨蛮还是童乩,巫者在古代多为高高在上的圣、智、聪、明之士,在现代社会则受人轻贱,被人打压。他们在中文世界里久已被塑造出一种相当负面的形象,往往和“愚陋”“邪恶”“迷信”“奸诈”“狡猾”“野蛮”“残忍”等字眼连在一起。很少人知道他们在古代社会中曾经的地位,“也很少人能了解他们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所曾发挥的功能”。如果昔日的沟通承担者经历了如此的沦落命运,“现代萨蛮”在给予人们“困苦与迷惑的生命历程多一点希望和指引”时,又会遭逢怎样的境遇,或也不容乐观。
富士兄明言:“我的终极关怀,不是陌生的巫者的往日光辉,而是我所熟识的童乩的当代困境。”对于“幼年所习知”而“曾经有过相当辉煌的历史”之童乩,他曾相信“穷我一生之力,我应该能够替他们写一部完整的历史,并且借此揭示先民的宗教世界”。可惜老天爷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留下许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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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荷花之悟


富士兄是二〇一八年九月确诊患胰腺癌住院手术。结束化疗后,二〇一九年底他说会专注于写作,并云“首要之务是要完成一本很早就答应要献给晓容的书”。晓容的全名是倪晓容,我在普大读书期间就见过,那时她还是富士兄的女朋友,后来成为他的爱妻。每次我去台北,都得到晓容的细心关照。晓容是画家,曾赐我一手绘的电脑背包,伴随了我好些年的授课,北大不少同学或都见过。她和富士兄是一对神仙眷侣,相爱相敬,似亦有相生相伴之命。二〇一八年三月,晓容突然仙逝,九月富士兄即罹患癌症。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一面尽力完成这本要献给晓容的书,一面默默地筹备着与晓容的再次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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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晓容画作,标题为“处世若大梦 /胡为劳其生 /涤荡千古愁 /流连百壶饮”。林富士于2017年在“脸书”分享此图,配文:“定义李白”(来源:nihsiaojung.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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