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2大明野史《金瓶梅》——春梅毁骂申二姐，谁是西门大姑娘？

    却说前边如意儿和迎春，借着西门庆昨晚吃酒的那一桌菜，还有一壶金华酒，又向坛内打出葡萄酒来，请春梅、潘姥姥、郁大姐吃酒弹唱。春梅让绣春去请申二姐也来弹唱，不料春鸿主动说他去请。那申二姐正陪着大妗子、西门大姐、三个姑子和玉箫都在上房坐的，就说不过来。春梅让春鸿再去请，就说“我请他”。申二姐还是不过来。春鸿搬舌说：“我说前边大姑娘叫你，她意思不动，说大姑娘在这里。”

    春梅顿时大怒，众人拦阻不住，一阵风走到上房，指着申二姐大骂：“你无非是个走千家户、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就敢恁量视人家…韩道国那淫妇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那大妗子拦阻说道：“快休要舒口。”把这申二姐骂得眼睁睁的，说道：“耶嚛嚛（hu）！这位大姐，怎的恁般粗鲁性儿…”春梅越发恼了：“贼氽遍街捣偏巷的瞎淫妇…趁早与我走，再也不来了！”申二姐道：“我没的赖在你家？”春梅道：“赖在我家，教小厮把鬓毛都挦光了你的！”大妗子劝春梅不住，直到申二姐下炕来，哭哭啼啼收拾收拾包袱，大妗子让画童送她去韩道国家。

    却说春梅到前边，还气狠狠的，向众人说道：“乞把贼瞎淫妇一顿骂，立撵了去了。若不是大妗子劝着我，脸上与这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迎春道：“你破一枝损百株，忌口些！郁大姐在这里，你却骂瞎淫妇人。”春梅便说不关郁大姐的事。潘姥姥道：“我的姐姐，你没要紧，气得恁样儿的！”如意儿道：“等我倾杯儿酒，与大姐姐消恼。”迎春道：“我这女儿，有恼就是气…郁大姐，你拣好曲儿唱个伏侍他。”如意儿让鬱大姐用心唱，替春梅消气。郁大姐说她这就唱《莺莺闹卧房》山坡羊儿。春梅一边嗔迎春想当他娘，一边让郁大姐唱《江儿水》：“花家月艳…梅花相问，几遍把梅花相问…枕边冷，灯儿又昏。独自个向谁评论？百般的放不下心上的人。”

    却说西门庆从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回来，平安来报说，今日有衙门里何老爹差人来请爹明日早进衙门中审案。又有本府胡老爹送了一百本日历来。荆都监老爹差了家人送了一口鲜猪、一坛豆酒、四封银子来。又是乔亲家爹那里送帖儿来明日请爹吃酒。西门庆安排来兴儿定桌席：三十日与宋巡按摆酒，与巡抚侯爷送行。初一日宰猪羊，家中祭祀还愿。初三日请刘、薛二内相，帅府周爷众官吃酒。只见来安儿进来，请示去接月娘。

    月娘众姊妹归来，都到上房拜了西门庆。惟雪娥与西门庆磕起头来，又与月娘磕头罢，都过那边屋里去，拜大妗子和三个姑子。月娘道：“应二哥见俺每都去，好不喜欢…养了个平头大脸的小厮儿，原来他房里春花儿比旧时黑瘦了好些…”西门庆道：“春花儿那成精奴才，也打扮出来见人…那奴才撒把黑豆，只好教猪拱罢！”月娘道：“我就听不上你恁说嘴…”那王经在旁立着，说道：“俺应二爹见娘们去，先头不敢出来，躲在窗边房里，打窗户儿望前瞧。被小的看见，笑他没廉耻，他赶着打小的。”西门庆笑得没眼缝儿。月娘嗔王经胡说八道。

    本回这一节，主要写春梅毁骂申二姐和月娘众姊妹到应伯爵家吃满月酒。

    这是府里的各房女主倾巢而出走人户的一天，注定会发生点什么。话说女主们都不在家，居住在前边偌大的花园里的女人们，总得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如意儿和迎春便请春梅和潘姥姥吃酒取乐，虽说眼下的如意儿、迎春、春梅的关系比较微妙，然而她们的社交圈子也就这么大，不管合不合得来，有时也得一起厮混。所以不要过度相信朋友圈里晒的那些亲密欢快的合影。

    表面是如意儿和迎春做东，那春梅肯定不愿拉垮失了身份呀，便叫郁大姐来弹唱助兴。单是叫郁大姐来，春梅还觉得不够分，又让叫申二姐也来唱。申二姐是王六儿派来给女主们唱曲的，现女主们不在，她正在后边上房里陪着吴大妗子、三个姑子以及西门大姐，自然不愿去给丫鬟们唱曲。所以，当春鸿第二次去请她时，特别把春梅的话带到说“前边大姑娘叫你去”，申二姐却说“大姑娘在这里”，对西门庆家事了解不深的申二姐看来，西门大姐才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大姑娘。

    这下春梅来劲来气了，火爆脾气上头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过去痛骂可怜的盲眼女艺人“贼瞎淫妇”一万遍，连吴大妗子也劝不住。春梅只顾宣泄自己的淫威，全然不顾吴大妗子的面子，也就是不顾吴月娘的面子，更不顾像个摆设一样的西门大姐的面子。西门大姐和老公陈经济在这个家里基本混同于下人，确实没有什么面子。何况吴神仙冰鉴时，西门庆对西门大姐的命运不好也没说什么，倒是对月娘解释说估计吴神仙把春梅认成了他们的女儿呢。

     事实上，在西门庆的潜意识里，对春梅确有一种近乎女儿奴般的宠爱，其实他对李桂姐、吴银儿甚至郑爱月儿，也有某种父爱般的情愫，虽然也会和她们上床，但西门庆对她们还是比较怜香惜玉。唯独对亲生女儿西门大姐，似乎这个淫荡的父亲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索性选择忽略。有人说西门庆不宠爱大姐，是因为大姐联姻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利用价值了。而我却认为，淫荡的西门庆也有某种廉耻感，以致于让他不愿对亲生女儿表现得很宠爱。西门庆并不是世人想象的那么势利。只是他也和常人一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结和情愫。这正是笑笑生的高明之处。试想，倘若西门庆一边对回娘家避难的大姐宠爱有加，一边又丧心病狂地淫荡无度，那这个人会显得很突兀、很分裂。而整个府里的斗争形势也会更加复杂诡谲。其实，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中国父女的亲子关系普遍如同西门庆对西门大姐那般冷淡疏离，有种看不见的沟壑横在其间。真正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能做到“富养女”的很少。《红楼梦》里，贾敬与女儿惜春0互动，贾赦还把女儿迎春卖给了“中山狼”孙绍祖呢。迎春回娘家哭诉，王夫人只能安慰说这是命，迎春说：“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整个府邸的人都是势利眼，西门庆对大姐忽略，其他人也就不在乎大姐了。当然，大姐的处境如此尴尬低下，也和后妈吴月娘的冷漠刻薄直接相关。即便西门庆不愿表现出宠爱大姐，吴月娘是可以宠爱大姐的。西门庆对应伯爵的二女儿都能表现出一种长辈的疼爱，伯爵借钱时，还特别叮嘱“正好也给你二令爱置办点服饰，满月酒那天穿着有面子”。在给家里人做新衣服时，西门庆也只是把西门大姐的级别放在和春梅一个档位。所以，春梅觉得她是这个家里最有份量的“大姑娘”，作为西门庆的女人，她觉得她可秒杀“雪姑娘”的孙雪娥甚至不得势的李娇儿，同时她也可作为西门庆广义上的“女儿”，撒娇耍泼。

   春梅上一次怒骂涉嫌轻薄她的家教乐师李铭一万遍王八，这次又毁骂来家驻唱的盲眼女艺人申二姐一万遍“贼瞎淫妇”，恃宠而骄，肆无忌惮地玩杀鸡敬猴立威，显示她的高傲和自尊，但入戏太深，做得太绝。春梅没有体谅过李铭靠卖艺养家糊口的不易，更没对申二姐这种盲眼女孩卖艺求生有丝毫怜悯。春梅和潘金莲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从小被卖的女子，她们后来变成欺负弱势的施害者，这是她们最大的恶。

    物以类伤的郁大姐要唱《莺莺闹卧房》，未尝不是对春梅的一种回击。春梅让她唱《江儿水》，表达的则是一种压抑的闺怨。每个人似乎都活得委屈。

    西门庆除了淫荡之外，更是“社会人”。每天他都在官场应酬、人情应酬、衙门审案、生意场上搞钱。位高权重的宋御史垂涎于他的流金鼎，他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派人给他送去了。然而再忙，他也要和他的女人们八卦家长里短，和基友应伯爵打牙犯嘴。他的快乐很简单，听到王经说当月娘众姊妹阵容强大、个个满头珠翠、清一色皮草风莅临亮相于伯爵儿子满月酒席上，伯爵忍不住偷看时，他笑得没有眼缝。读者也会跟着笑得没眼缝儿，都会情不自禁地从了西门庆的“低级趣味”，并被他的低级趣味渲染出的浓郁的烟火味深深感染。那一刻他是自豪的、满足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对伯爵的春花儿很好奇、很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