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3大明野史《金瓶梅》——云离守喜报兄长亡，画童儿惨遭秀才污

    话说当日西门庆与众官饮酒玩耍至一更时分方散。四个唱的都在月娘房内唱。月娘留下吴银儿过夜。西门庆吩咐郑爱月儿：“你明日就拉了李桂姐，两个还来唱一日。”那郑爱月儿见今日没有桂姐，就知请了王三官。爱月儿问明日请了那些客人，西门庆说都是亲朋。爱月儿说有应二花子，我就不来。西门庆说明日没有他。当晚，西门庆在如意儿房间歇。

    次日，西门庆从衙门回来，家中摆酒，请吴道官、吴二舅、花大舅 、沈姨夫、任医官、温秀才、应伯爵并会中人，李智、黄四、杜三个并家中两个伙计十二张桌儿。席间正是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三个粉头递酒。李铭、吴惠、郑奉三个优儿弹唱。

    正递酒间，平安来报：“云二叔新袭了职，来拜爹，送礼来。”西门庆忙迎进来，看帖上写着：“山东清河县右卫指挥同知，门下生云离守百拜。谨具土仪貂鼠十个，海鱼一尾…”与众人见毕礼，因问起发丧替职之事，云离守道：“蒙兵部余爷怜其家兄在镇病亡，祖职不动，还与了个本卫见任佥事。”西门庆欢喜道：“恭喜，恭喜。容日已定来贺。”众人都来与他递酒致贺，须臾把雲离守灌醉了。伯爵在席上，只顾和李桂姐、郑爱月儿彼此戏骂。

    当日饮酒玩耍至二更方散。那日，吴大妗子家去，月娘众人送大妗子出来，只见画童儿那小厮，躲在门旁鞍子房里，大哭不止。月娘百般询问，画童儿还是哭。平安儿打他一嘴巴，说大娘问话呢。画童儿益发大哭。玳安儿回来见了说：“我的哥哥，温师父叫你，仔细他有名的温屁股！一日没屁股也不成的！你每常则们挨他的，近日如何又躲起来了？”月娘骂道：“怪囚根子，怎么温屁股？”玳安道：“娘自问他就是。”那潘金莲见风就是雨，一面叫过画童，只顾问。那小厮被逼问急了，说道：“他只要哄着小的，把他行货子放在小的屁股里，弄得胀胀的疼起来…”月娘听了，喝道：“怪小奴才儿，还不与我过一边去！也有这六姐，只管好审问他，说的硶死了…”金莲道：“大娘，那个芦帚的干这营生？冷铺睡的花子，才这般所为！”孟玉楼道：“这蛮子他有老婆，怎生这等没廉耻？”

    西门庆约莫日西时分来家，月娘问：“云伙计留你坐来？”西门庆道：“他见我去，甚是无可不可…少不得教温葵轩做两篇文章，早些买轴子写下。”月娘便说啥温葵轩，丑死人了。潘金莲便说了原委。西门庆不信，要亲自审问。待到玳安把画童儿叫到上房跪下，画童儿道：“他叫小的，要灌醉了小的…今日小的害疼，躲了出来，不敢去。他只顾使平安叫，又打小的…他常时问爹家中各房里的事，小的不敢说。昨日家中摆酒，他又教唆小的偷银器儿家伙与他。又某日他望倪师父去，那爹的书稿儿与倪师父瞧，倪师父又与夏老爹瞧。”这西门庆听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虎难画骨。我把他当个人，谁知人皮包狗骨东西。要他何用？”一面喝令画童儿起去，吩咐：“再不消过那边去了。”一面对月娘说，怪道翟亲家说“机事不密则害成”…就吩咐平安过去对他说，那房子要堆东西，让他另寻房子。

    西门庆告月娘说，贲四今日来辞我，要送夏笼溪家小，初六日动身，我想来想去，倒好教他二舅来替他几日罢…

    却说那温秀才见画童儿一夜不过来谁，心中甚恐。到次日，平安儿过来说，老爹上覆温师父，这房子要堆货物，教师父另寻房儿。温秀才待要见西门庆，平安说俺爹去衙门了。比及来，这温秀才又写了一篇长柬，递与琴童，琴童亦不敢接。温秀才这才走到倪秀才家商议，搬移了家小往旧处去住。

    本回最后一节，讲了西门庆摆酒款待亲朋故旧以及解聘温秀才的过程。在此头一天，请的是官客，王三官作为义子以及世家子弟也被邀请进入官客之列。西门庆如此安排，看似是对王三官的抬举，也是对王三官的震慑，更是对可能是林太太顾客的周守备的一种暗中较劲。为了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西门庆没有邀请李桂姐。今日宴请亲朋时，才又邀请李桂姐。肥水不流外人田，递酒的三个粉头都是自己的“令翠”，弹唱的优儿分别都是她们的兄弟，也就是西门庆的“舅子”。让令翠们同台比美，让小舅子们同台献艺，特别有意思。这貌似是作者不经意的运笔，细品却让人会心而笑。因为类似的场面，我们现在也能看到。土豪和他的裙带关系们构成的特殊生态链，就是这样荒诞而真实地存在。

    亲家乔大户现今有官帽了，所以参加了昨天的官场朋友圈宴席，逼格上了一个层次。在今天的宴席上，姗姗来迟的是西门庆会中的旧时朋友兼伙计云离守。他带来了一个“兄终弟及”的特大喜讯，也就是他的兄长云参将死了，他因此幸运地承袭了祖职。所有人都恭贺他，争着与他递酒，他也春风得意，很快就被灌醉了。没有任何人问询一下他兄长的后事，更没有人劝他“节哀顺变”。西门庆也特别开心，他的朋友有出息了，他官场的朋友圈里又多了一个臂膀。逝者如斯，趋炎附势，所有人都活在当下。对云离守来说，兄长之死真是喜丧啊！西门庆也替他哥们的幸运感到高兴。当然，此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西门庆没想到的是，很快他也会死。他死了之后，他的结拜兄弟云离守也很开心，处心积虑地觊觎着他的万贯家产呢。

    云离守和西门庆是真的开心，而帮闲的伯爵还是只能和李桂姐、郑爱月儿打牙犯嘴，相互嘲弄，醉生梦死地逢场作戏。

    这世间永远有人欢笑有人哭。画童儿又哭了。上一次哭，是因为他和平安儿一起偷窥了西门庆与书童儿切磋后庭花。因平安儿搬弄主子是非，西门庆在惩戒拶打平安儿时，顺带把画童儿也一起打了。平安儿在玳安的指点下学聪明了，保住了看守大门的肥缺岗位。可画童儿却觉得挨打委屈了，仍然没什么长进，被边缘化派去服侍温秀才，没想到满腹经纶的温秀才却是禽兽不如的“温屁股”。画童儿在温屁股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终于不堪忍受皮肉之痛而大哭起来。直到此刻，画童儿仍然不知道自己忍受的不仅仅是屁股被侵犯，身体被折磨。画童儿从肉身到灵魂，都是彻底的奴才，他认同了社会的不公。他的大哭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不是出自人性的觉醒。几千年漫长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里，多数底层人民都如画童儿这般驯服和麻木，只求苟活。《金瓶梅》就这样无声地素描着社会各层面的真实生存状态。细品，我们会对像画童儿这样代表社会底层绝大多数人的不幸感到痛心疾首。为什么受伤的总是画童儿？而同样是奴才，平安儿可以随手出打只顾哭的画童儿，玳安儿却能活出人间清醒，能够最大限度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存空间。

    听闻“温屁股”的糗事，“真材实料”的吴月娘还是那样矫情，潘金莲还是那样直性（只是潘金莲没想到她后来的“爱人”陈经济会沦落成她口中睡冷铺靠卖屁股为生的叫花子），孟玉楼还是那样端庄，而西门庆作为同道中人，则没有表示任何看法。没有一个人对画童儿的遭遇表示怜悯和同情。这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自爱自强。

    然而对温秀才的背叛，西门庆是零容忍。但西门庆人情练达，举重若轻，低调解聘了温秀才。在世人心目中，西门庆往往被脸谱化成凶神恶煞的火爆脾气，而真实的西门庆，为人处世却非常老道圆通，非常理性克制。整部金瓶梅里，很难看到西门庆和谁翻脸，更不用说撕破脸大闹。西门庆只权衡利害，关注结果，不会纠结已经发生的事，只求痛快地活在当下，乐观地展望未来。

    不读书的西门庆曾经确实很尊重读书人温秀才，然而对于温秀才的背叛，他在吃惊之余，很快就释然了，人性的复杂，西门庆太懂。及时止损，随他去罢。不见面，不解释，不追究，不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