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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科诊所的故事
作者：武昌
人说三人一台戏，牙科诊所四人，该热闹吧，人却无声，吱吱咔咔响的都是钻子钳子的声音。师傅在前屋对付椅子上的虫牙，徒弟在里屋翻模做义齿，各忙各的，不消停，好像没时间热闹。
牙科诊所在解放街，人习惯说去解放街或头道街上牙科。牙科是一九七十年代从区人民医院分离出来搬到解放街挨着金鞋匠的修鞋铺子落户的，这倒好，一修上边，一修下边，两齐了。
牙科诊所主任姓周，一头白发，终年一副笑脸，很有人缘，解放街人见到他都点头，周师傅！叫师傅不叫大夫。周师傅很喜欢这个称呼，笑眯眯地接受，和解放街的这些铁路工人打成一片，常说，咱们是隔行不隔理儿，都是吃技术饭的，钳子、钻子、模子、案子……工具比你们的精致一点，无菌作业，是吧！解放街人喜欢周师傅，说周师傅手艺最好，说这话的人谁也没去牙科诊所看过牙，不过是凭周师傅的人缘给评的等。夏天开窗子开门的，说话不隔音，人见到周师傅客气几句，周师傅更客气，人就受宠若惊，不知怎么表达。人家周师傅啥人，对咱不认不识的这么客气！感动之下找不到合适的答词，就随便贬抑牙科诊所的魏大夫抬举周师傅，周师傅你是好人啊，手艺好还没架子，不像那位，活不咋的，僚儿不小……
欸！不能这么说话！周师傅知道隔墙有耳，直摇头。
魏大夫在屋里把钻踩得飞快，机器嗡嗡颤抖着表达他的愤懑。于是下手就重了，躺在椅子上的病人蹙眉瞪眼，疼得要咬牙，嘴被撑着动不得，呜呜哀鸣。魏大夫不管，照钻不误。病人实在忍不住了，腿一蹬，挺直身子直摇头。魏大夫才醒过神儿，猝然收脚，钻头一停溢出一股骨质烧焦的味道。病人脸色戚苦，乌啦着说，魏大夫，你心情不好，我明天再来吧！
接着来！魏大夫干净的白脸冷冷的，把病人按回椅子。
里屋的俩徒弟挤眉弄眼偷着乐，很幸灾乐祸。
两个徒弟是上面安排下来的，周师傅魏大夫同意不同意满意不满意也得照单全收，计划经济体制下讲计划纪律统筹。徒弟是刚中学毕业的留城学生，不把师傅放在眼里，有些造师道尊严反的意思，第一天来就带来了毛线织针进后屋研究毛衣的款式织法。魏大夫翻一眼周师傅，从哪弄来的，什么样的你都要，你好说话，你教！我教不了这样的。
唉，咋整，上面指派来的，我能说啥！你小声点！周师傅一脸无奈不愿得罪人。
徒弟年轻耳朵尖，早听得真切切的，先就恨上魏大夫了。俩徒弟俩师傅，上面领来人交给周师傅完事，没具体师徒关系。周师傅看出徒弟没心学，师傅之一的魏大夫没心教，就懒得分配，糊涂庙糊涂神做老好人。魏大夫不苟言笑，不愿理人，和徒弟没话。周师傅好说好聊，可也不愿意和徒弟多说。徒弟是俩姑娘，一胖一瘦，长的平常人，就是大街上没人愿意多看几眼的那种。周师傅是不愿意惹闲话，男男女女一起工作，不小心就起闲话，闲话杀人啊。老辣的周师傅更明白不能得罪女人，特别是身边的女人。
我咋说，一个姑娘家上厕所的事！周师傅和稀泥。
魏大夫还没再张口，进来病人，他掂着钳子说，你看，来活了吧，都没个下手。
我来，我来。周师傅不急不躁。挂完号就站在魏大夫身后递家什。魏大夫心里不满着周师傅，便不谦让，像支使徒弟似地扭头。周师傅笑呵呵地不待魏大夫头转过来对上眼神，就熟练默契地递上去一件件器械。俩徒弟回来看了，低下眉眼，瘦的进屋做义齿，胖的接替了周师傅的位置。周师傅又拿起那张报纸躺到另一张牙椅上看社论，不置一词。烟瘾上来，一摸兜，“蝶花”盒已经瘪了，快到月底了。还好，里屋备有旱烟，周师傅脚步声弄得挺大地进屋去取。
瘦徒弟见周师傅进来，放下毛活儿，满桌子找火柴。周师傅翻出洋铁烟罐子，回身把火柴递给瘦徒弟。瘦徒弟点着酒精灯解释说，到月底了，火柴用没了，没火点酒精灯。
等月初开资时再领一包。周师傅这才说了句主任该说的话。
胖徒弟在外屋听见不平衡，一个月一包火柴不到半个月就没了？凭票供应的火柴是俩徒弟矛盾的焦点。一个月牙科诊所能领到一包火柴点酒精灯用。酒精灯俩徒弟用，两个主妇样的小女子自然要往家拿一盒两盒的，互相还防着比着。这时胖徒弟接话，案子右抽匣不是还有一盒吗？
瘦徒弟冷下脸，我拿给周主任了。
是这盒，是这盒。你留下你留下。周师傅沉下脸退出来坐椅子上楞一会儿神，撕一条报纸没字的边儿卷烟。卷得了，没火，复进里屋对着酒精灯点着火，没待缓一口气，瘦徒弟就捂着鼻子清嗓子。周师傅忙退到外屋，刚吐了半口，胖徒弟就夸张地咳嗽起来。周师傅憋不住，把半口烟吞进肚。心绪就坏了，生气了。肺活量一大，又吸一大口烟进肺里，他也咳嗽起来。呛人的旱烟味一下子弄了半屋，不吸烟的魏大夫忍不住也咳嗽起来，瘦徒弟咣当关上里屋门。周师傅弓着腰咳到门外，诊室里胖徒弟拿条毛巾往外扇烟，里屋瘦徒弟被人咳嗽得嗓子痒，她也咳起来。椅子上的病人也嗓子痒，张着嘴嗯嗯，就咽了口血水。师徒四个人，里屋、诊室、门外一起咳嗽得欢势，无声的牙科这会儿就一起有了咳嗽声。
周师傅咳出一口粘痰止住咳嗽蹲坐在窗下伤心，老实人被人欺啊。真想抬屁股上医院找革委会弄走这两个东西！烟烧到了手指，送嘴里狠吸一口，嘴唇发烫，热烟燎得牙胀，吐掉烟屁股，上下牙咔咔磕了几下，压住火气，又浮上习惯的笑意。
病人挺同情周师傅，出得门来并排蹲在周师傅身边，掏出“大前门”递给周师傅一颗。周师傅推一下，刚扔了。病人还举着，周师傅接下点点头，凑到鼻子下闻闻，没点火，夹在耳朵上。
病人自己点着，过一口瘾感叹道，周师傅，你是好人，老实人。唉，马老实被人骑，人老实被人欺啊。你是老实人！说罢起身走人，后一句声挺大，是说给屋里人听的。魏大夫心里好笑，该！谁让你老实！好人都让你做了。魏大夫不服气。魏大夫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学的就是牙科。不像周师傅是跟着门诊递钳子做牙模学来的手艺。魏大夫有点瞧不起周师傅。可周师傅有人缘，有口碑，众口一词，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周师傅就当上了主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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