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一)

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一),第1张

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一),第2张

少陵塬畔(一)(短篇小说)文/姚水叶一百年,说短,它只是一个世纪,说长,它却如穿越时空的隔夜之时。革命,很普通的一个词汇,笔画不多,干起来堪是艰难的跋涉。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发生在昨天,有过多少故人仿佛还在眼前,山水依旧在,故人随尘扬。樵夫的夜贼短,一袋旱烟的工夫就三更了,砍柴的,砍杈翅的,砍耙档的吆喝声已经划破寂静的黎明前。这是一条可以两人并行的羊肠道,只有脚印,没有车辙,它遇见连阴雨道路泥泞,遇见天旱尘土飞扬。这是一条通往秦岭的通道,是农夫们赖以糊口的路,是客商,贩夫走卒背着搭裢腰缠银两,走岭南闯长安的必经之道。这条路上偶尔有豹熊出没,偶尔有土匪当道,这条路是江湖险滩,也是穷人谋生之路。刚过六岁的生日,后脑勺的发辫就已经有六七寸长了,圆圆的脑门下一双机灵的眼睛隐藏着对生活的憧憬。深秋的风吹拂着他瘦弱的肢体。他光着脚丫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宽阔的大麻石上等六伯回家。六伯三更走时特意叫了两声根宝,告诉根宝今砍柴回来肯定能摘回山果。根宝妈催促了几次,他都没回屋,他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到傍晚时辰,只见大人们慌慌张张在六伯屋里忙活着,当满天星时,根宝的大伯怀里抱着只白公鸡,嘴里念叨着“六弟回来、六弟回来”,几个外乡人抬着六伯的躯体大步走进六伯家门,根宝太小,慌恐地从人群里挤进堂屋,眼睛藏在三爷的衣襟下,看见三爷手里昏暗的麻油灯下六伯满腿满手都是血迹,面目全非,大人们都压低声音:“不行了,去了。”根宝的三爷仔细端详着六伯血迹斑斑的躯体:“六侄遇见熊了。”根宝的六婆、六妈已哭声一片。大祸降至,谁有预知,谁有防备,对一个小家却是天塌地陷的绝境。三爷再回过头瞧着这几个年壮的后生,长长叹了一声,这些面向黄土丘陵,背靠石山丛林的后生们不进山,不与危险为伴,又能做啥,靠天吃饭、靠力糊口,若是黄土能卖钱,河里的石头能卖钱,谁又拿命赌南山?根宝的三爷进城了,他想让六侄穿戴齐整走得体面些。三爷是家族里德高望重最有出息的,最受族里器重的,他出门办事顶呱呱,他去长安城给六伯办孝丧了。这一等又是几天,家族里人都知道长安城远,当天时间紧,第二天,大麻石上焦急探望的族人不断,大麻石也似乎承担了随时迎接三爷归来的任务,驮着一拨一拨探望消息的人们。第三天晌午过了,傍晚临近了,仍无三爷踪影。三爷不回来,焦急的人多了好几倍,人们无心吃饭,无心做丧,每人的心都像压着秤砣而增加了分量,站在大麻石上等三爷,子夜时分,三爷终于背着鼓鼓的搭裢,跌跌撞撞地扑进家门,喘着粗气,连声说道:“要变天了!要变天了!长安城里革命呢,不准男人留辫子,不准给女子缠脚。”家族里人都围着根宝他三爷,连声安慰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体肤之发,受之于父母,不让男人留辫子,不要女子缠脚,由得了谁,咱不去城里,谁胆大还在咱这革命呢。”但说归说,劝归劝,谁也没在意三爷的辫子还在不在后脑勺。只有三爷自己知道几个革命的人硬压着他,剪了辫子才放他回家的。而少陵塬畔的这些庄稼人谁又知道“革命”二字的含义。根宝整天围着齐耳短发,让革命的先行者革了黑蛇般的辫子,羞得没脸见人的三爷,问长问短,一个问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肯罢了,三爷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根宝的每个问题,因为没人答理他,没人信服他,只有不懂事的小根宝整天粘着他。三爷背了,真的背了,三爷被革命的人剪了辫子的消息不胫而飞,砍柴的、烧炭的、卖布的、打铁的、纳鞋底的、补锅补衣裳的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添油加醋地评价着。根宝的三爷成了远近闻名的闷怂、榆木根、柴疙瘩。然而,人们更忘记了自己的曾祖辈就是被强迫留辫子缠脚的,这次真正是两百多年的路程终于原路返回了。但两百年前不是社会进步,而是强者为王,清军入关。从这次的事情发生后,再也无人请三爷坐板凳头或进长安城办货了。族里男人们为田庄地畔吵闹不找他评理了,妯娌们的锅碗瓢盆,针头线篮争吵更不用看他的脸色了,甚至没人同情三爷的遭遇,得到的只是人们的讽刺、冷落。入了冬就是年,过了夏就是秋,飘了几冬雪,根宝九岁了,他和少陵塬畔的人不知道剪辫子和放脚是一个民族的强者和代表,通过强迫对一种事物的实行,迫使它由强迫、无奈、接受、默认到认知而贯穿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的制度和社会进步的象征。渐渐地,路上的行人和乡村不再有留辫子的男人,每个小家庭里也不再有缠脚的女子。人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剪男人的辫子,放女子的脚,革命只是一种暗流涌动的社会步伐。它像圆规一样通过二百年的运行,转了一大圈又返回了原点。它经过漫长的时间洗礼,终于像一棵两百年的参天大树被革命的横流连根拔起,被时代的浪潮淹没。根宝的辫儿长到一尺多长了,一直被他婆偷偷地用瓜皮帽子藏着,他四姐的脚也被他婆细心地偷偷地保护着,怕失去人伦礼常。怕根宝娶媳妇辫子长不到后衣襟齐,怕四姐放了脚没婆家娶。这种愚昧的思想却是根宝他妈对“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守护。革命的放脚行动彻底打破了封建制度残害广大妇女的身心健康和奴役迫害的铁链枷锁。在被人冷落的三爷心里,更早地转变了陈旧思想,闷着无人搭理的脑袋,终于想明白,革命是对的,男人留个长辫子有啥好,洗净梳光辫好盘好像个爷们,几天不盘拖在后背,好像猪尾巴一样,整天忙着砍柴,卖柴,少于梳理,跟鸦雀窝一样。女子六岁必须缠脚,稍大点女子更受罪,刚刚长全的脚趾用山里揭回的椴树皮睁着眼睛把女子脚趾握在脚心,残忍地缠几十圈,娃疼得在炕上打滚,有的把娃抱在涝池沿,把娃的脚放在青泥里,三寸为金,称三寸金莲,有本事没本事,下轿先看脚的大小。用脚的大小去衡量媳妇的丑与俊。祖祖辈辈都没人敢说这行为是错的,现在“革命”站出来敢剪辫子、敢放脚,这才是世上的能人!再看看偌大的少陵塬畔,多少女子被缠脚所迫害,她们前半生站不起,后半生站不直,年轻轻的拐杖不离手,可怜的女子们,罪受得够够的。现在革命就是好,我想它好它就好!三爷想着这些道理暗自喜欢,自己进过长安城,见过钟鼓楼,住过旅馆,吹过洋烟泡,用过洋胰子,吃过油喷喷的千层饼,那香味谁品过,三爷默默笑自己胆大,见过世面,六侄他们到死也没进过长安城!三爷有意识地摸摸自己齐耳短发,发自内心地笑了,这简单的事情还要革命来做。自己也会革命了。革命如同无数粒火种,燃烧着少陵塬畔旮旯拐角,革命如同甘露,渗透了少陵塬畔的每个家庭,渗透了三爷的每根神经细胞!虽说六腊月不接亲,但七月到十月日子也不算短,却不见有媒人给根宝十四岁的四姐提亲。女大不中留,根宝的爸妈也知道这句古训的利害,没人提亲却让二位老人焦急,他们背着四姐私下商量着四姐的终身大事。而这个话头更不能直接对外人说,还得拿得稳,要假装无意地说给自己门里的人。这个重担必须要会办事,见过世面,进过长安城的三爷去担。三爷斜躺在土炕的窗台前,左手端着银白色的水烟袋,右手捏着金黄色的纸火枚,窗台驮着三爷的肩膀,黑墨色的水烟盒挨着肩膀头,小盒很精致,里边放着半盒麦粒大的烟丝球,他装一粒烟丝,点燃一次火枚,慢悠悠地吸一口,再吹一次烟灰。眯着眼睛假装似听非听地承应了根宝他爸的请求!几年被人冷落的三爷,像领了圣旨一样得意,被人重用是件非常了不起的大喜事。十月的天很短,太阳下山前,三爷用木梳梳理了齐耳的短发,取来长杆烟袋,斜插在后衣领内,神情庄重地出门了。看这神态,长杆烟袋是专门用来串门拉家常的。三爷双手背后相互勾住手指,向东村走去。他为人很精明,仗义,此时的三爷身负使命,有种荣耀感,要他主动打招呼肯定是与使命不相干的乡党,当他走到离郑四先生的四合院不远的位置放慢脚步,并径直向前走,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周围,此时的三爷最希望郑四先生的无意出现,并主动上前招呼他,可郑四先生却迟迟未出现,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赶早不如赶巧,郑四先生与他相撞了:“三叔,你哪去?”“做个啥。”“屋里坐坐”“天不早了,赶路呢。”“多长时间没见叔了,有重要事情求您呢。”求字出口了,正中三爷的意。三爷便说:“坐坐就坐坐,今迟了还有明呢。”便顺水推舟地跟进了郑四的四合院内。见三爷进来了,郑四麻利地用火镰撇了一枝全新的金黄色的火枚并恭恭敬敬地递上火枚说道:“三叔,您先抽烟,我端茶去。”“不喝,坐会就走。”郑四先生端来热茶,双手递给三爷:“三叔,你仁义,交往多,我那犬子快十九岁了,今求您帮帮忙,看看谁家有和犬子年龄相仿的女子,给犬子问房媳妇。”三爷心想,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但他拿得稳,没正面回答:“你知道我这几年啥都管不了,背着呢,谁能把大事托给我。”“叔,您属虎,没下山,威名在呢,一定帮帮我,娃大咧,我天黑睡不着。”三爷沉思了片刻:“大侄,你真心有这话,我就不过那村去咧,前几天那村一房远亲托我问我门里孙女呢,我问来,女子他妈等他卫爷来了定话呢,你有这话我就扎实给你娃问。”郑四先生忙说:“叔,这事我就托给您老咧。”三爷顺势说道:“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能出这个数的彩礼,事就一半成咧。”三爷笑咪咪地握着郑四先生的右手捏住了郑四先生的手指,郑四先生立刻明白它的意义,袖口内出个六,又转了个八,在转八的霎时,郑四先生想摁住这一转,又怕三爷不肯帮这忙,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连忙说道:“这数就这数,六斗八的麦子,不多,我掏!银货一样不少,您老放心,我先行谢过您老。”三爷接着又问:“那几亩地你种着?”郑四先生明白,三叔捞我的底呢,连忙回答:“种着,两亩买了,是咱的,一亩租着,种好些,跟咱的一样,再做些木杈,日子过得去。”三爷起身:“天黑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罢,郑四先生起身陪同三爷走进了朦胧的傍晚里。夜深人静时,三爷重重的脚步声踏在院子中央,故意干咳了一声,而后又是咯吱的关门声。黑灯瞎火的土炕上,根宝爸妈盘腿对坐着,悄悄地等三爷回来,他们听到脚步声,干咳声,关门声是祥和的、稳重的,便知所托之事已办好,消息利用无言的举动传递过来了。他们也麻利地和衣躺下,三爷干脆利落,稳稳当当地拿下了两家人的心腹大事。三爷再次受两家之托,要进长安城了,人穿衣裳,马备鞍。鸡叫头遍,他从土炕上翻身坐起,穿好出远门办喜事的衣裳,洗净脸,缕缕胡须,梳理了齐耳短发,戴上蓝边的瓜皮帽,穿上几年都没舍得穿的青袄祡袍,青祆是三爷特制的老爷服,胸前左肩到右肩纽扣做工细致,看着阔气,紫袍长短合适刚稍脚面。三爷扣纽时要用清水洗过手才扣纽,怕粘上污渍。扣完纽扣,又习惯性地用手背弹了弾稍脚面的长夹袍,肩搭着大号的搭裢,长长的一串铜钱顺腰围缠在裤腰上,紧紧地拴一结再套一结。三爷低头左右看看自己的这身行头,眯着眼满意地走出大杂院。第二天傍晚,三爷欢天喜地地踏进大杂院,搭裢的前后都鼔鼓地装满了采购回的婚礼嫁妆。轻轻地放在显眼的大堂供桌上,回过头又眯着眼喜滋滋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边的圆镜,递给根宝妈:“这是才兴起的洋镜,能照出人人,你收好,到时给女子陪上,是我给女子买的。”根宝妈接过洋镜,喜上眉梢,本来想好数落三爷几句,拿拿架子,却叫三爷的洋镜把根宝妈要说的不沾边的话挡了回去。一个比一个精明的小把戏无意中散场了。三爷把四姐的必需品一一交给根宝妈,剩的几枚铜钱也交给根宝妈,根宝妈刻意地用手挡回铜钱,尊重地说道:“三大,不给了,你费心劳神帮我跑路办事呢,这几个铜子算啥。”三爷忙说:“咱江豆一行,茄子一行,都是自己屋的事,能用上我,我就得管,你啥也不用数落,我在长安城里见人家女子来,脚都大,有一拃长呢,咱女子脚太碎,才三寸长,碎得像握紧的锤头,上点年龄站都站不稳,那阵革命的叫你给女子放脚,她婆不听,你也不听。我见的女子能走三县,咱的女子只能围着锅台转。给沟对岸不亏,近近的,来去方便,石头娃勤,老成,再说,男人是扒扒,女人是匣匣,不怕扒扒没翅,就怕匣匣没底。女人会过日子咋都饿不着,女人不会过日子,男人挣死都过不好。再说,彩礼六斗八的麦子,头上戴的,别的,耳朵挂的,胳膊套的一样不少,郑家掏足了,心要有底呢。”三爷的嘴像刀片,说得根宝妈哑口无言。吃罢饭,三爷对根宝妈又好言劝说了很多让根宝妈暖心的话,同样,郑四先生家一定还让三爷费了不少口水。四姐和石头娃的婚礼由三爷一手操办,又当媒人,又当看客的理事先生,对着郑四先生家所有来客大声吆喝:“各位老老卫家、老小卫家、小卫家、上上座,各位他姑家姨家、底亲厚友、女婿外甥上座,连村的乡党,剥怱的、剥蒜的、切菜的、擀面的、烧火的,搭炭的,门里门外闲转的及所有来宾席上有请,有百客没百主,主人家有啥照顾不周,还望客人对主家多多包容!”然后叫来石头的八大站在廊沿,三爷对所有客人又说道:“主家礼轻情意重,要给各位来客躹三弓,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礼毕!”郑四先生的所有门里门外的乡党、客人都对三爷这场完美的料理赞叹不已,三爷觉得失去的面子又捡回了,甚至比以前更受人们的尊敬,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正适合此时的三爷。三爷的名声再次红火了,是远近十里八村见过世面最大的老爷,出门进门喜眉喜眼,走路精神抖数,说话声音洪亮,街面掌柜的都私下调皮地笑三爷:抱起钟楼转了个圈,脚一闪,少陵塬畔都忽悠呢!无论人们背后说,当面笑,三爷都得意地乐开怀,也更是与革命撞了个满怀的三爷。

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一),第3张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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