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学者必有师吗？

韩愈《师说》第一句就是“古之学者必有师”，这是韩愈全文的逻辑起点，然而，这一起点能够成立吗？它真的“无可怀疑”吗？这问题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我们是否承认有自学成才的人呢？假如我们承认有自学成才的人，为何非要坚持“必有师”呢？

有的朋友认为，人有知识必然是经过学习而来，他们把这种学习过程视为“师”。可是，自己看书学习分明是自学，与“师”何涉？这是把“师”混同于“学”了，还有的人把“师”混同于“教”。然而，在我们日常的认知里，“师”“学”“教”这三者是很不同的。我们说“自学”，从不说“自师”，自己读书是“自学”，绝不是“自师”。而“教”是与“学”相对的概念，有老师才涉及到教的问题。虽然我们平时也说类似于“字典是个好老师”这样的话，然而，这类话实在是种比喻。即便不是比喻，也与韩愈说的“师”无关。算上题目，韩愈在《师说》一文中一共用了27个师字，除几处特殊用法外，基本都是指人的，并不存在指“学习”或者“教育”的含义。

今将这除去题目的正文之中26处“师”字统计如下：

1、古之学者必有师。

2、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3、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4、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5、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6、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7、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8、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

9、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

10、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11、爱其子，择师而教之；

12、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

13、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

14、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

15、巫医乐师百工之人

16、不耻相师。

17、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

18、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

19、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20、圣人无常师。

21、孔子师郯子、苌弘

22、师襄、老聃。

23、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

24、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

25、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26、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仔细梳理这26处“师”字的用法，标黄的四处都是“专有名词”，有职业名：乐师，有人名：师襄，有文章名：师说。黑字的五处是用法可以存疑的，我们稍后讨论。剩余的十七处无疑义，都是指人的。我们且举几个例子来稍做分析：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这里有“生乎吾前”，“生乎吾后”之语，“师”字肯定是指人无疑了。同理，“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一句中，贵贱、长少之别，也定是就人而言，因此，句中“师”字肯定也是指人。

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这里说圣人“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显然是指人。其他各处“师”字的用法依此类推，都是指人而言。

比较特殊的是此处：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

这里确实可以翻译为“互相学习”，然而，别忘了，学习的对象仍是人，绝不是“书本”。

再有，最为重要的是，韩愈本人对此文的“师”是下过定义的，他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能“传道受业解惑”的，显然也是就人而言。我们在分析文章时一定不能脱离文本语境去“自由阐发”，不能自我臆想出一堆“内涵”强行加在文本之上。

到这里我们就说明白了，韩愈此文的逻辑起点是很成问题，古之学者未必有师。比如号称“闭户先生”的孙敬就没有老师，囊萤的车胤、映雪的孙康、刺股的苏秦也都没有老师，这样的例子我还能举出一大堆来。然而我要说明一点，我证明韩愈的逻辑起点有问题不是想批评韩愈，也不是说此文不好，文章可以以理胜，可以以情胜，还可以以趣胜，分析行文逻辑也不是说此文只能从这一个角度分析，这只是一种思路罢了。有人认为这是“理科生思维”，且不说理科生是否同意这样说，我想说的是，认为此文逻辑有问题就会影响其为千古流传名文的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理科思维（对不起，我不能叫它理科生思维，这对理科生不公平）”。

再有需要特殊强调一点的是，第一个老师有没有老师，这个问题和“鸡生蛋蛋生鸡”悖论根本不是一类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第一个老师可以自学成才，而“鸡生蛋蛋生鸡”悖论可不如此简单，我见过许多人解释这一悖论，都认为它错误，可是没有一个人正确指出它的问题究竟在何处，如果有机会，下篇文章我会详细谈谈鸡生蛋的问题，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脑筋急转弯”，悖论也绝不等于“谬论”。如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阅读美国人罗伊·所罗森的《悖论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