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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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赵尧生、胡铁华、杨昀谷、夏吷厂唱酬之作，次韵书其后

海云垂屋苍鹰过，仰面秃翁真计左（1）。孱躯亦杂疮痍一，祇应受吊不受贺（2）。忧来端恐幻千劫，鳌柱倾折鸿濛破（3）。化城醇俗有根柢，尤痛竖儒拾馀唾（4）。扬旗鸣角姑置之，肯从夷市授吟课（5）。踏园春献梅百株，行野影卧篁万个（6）。羁人三四罢寻赏，截句诘盘偎冷锉（7）。眉山双井嬗法乳，此事顿渐别上坐（8）。各摅穷抱诉冥漠，更飞逸兴忘坎坷（9）。我展硾笺倚墙柳，新荑正待嫩晴作（10）。不舍细字如牛毛，欲借高名压驴驮（11）。杨生空囊偏屡徙，纵许逃诗那逃饿（12）。小车争撼扆虹园，轹釜声中强叠和（13）。

【笺注】

据胡思敬《吴中访旧记》，杨昀谷（即杨增荦，详见1095《酬昀谷》笺注）与他在四月十二日（5月28日）由南昌至沪，则陈三立此诗必作于四月中旬后。陈三立因诵赵尧生（即赵熙，详见1102《题赵尧生侍御所藏唐人写金光明最胜王经坚牢地神品第十八卷子》笺注）、胡铁华、杨昀谷、夏吷厂（即夏敬观，详见0435《夏剑丞太守见示元旦诵春辞，次韵奉酬》笺注）四人的唱酬之作，次韵写此诗题其后。

胡铁华，即胡琳章（1881-1951），字铁华，四川自贡人。同盟会员。曾任自贡政公所所长、川康督办公署机要秘书等职。

此诗描写了自己来沪的不安心境，痛斥文化传统的丧失，也用较多文字描写了诸人在艰困环境中吟诗取乐的情态。

（1）“海云”二句：海上的云低垂在屋顶，苍鹰飞过去，仰着

脸，感叹我这秃头老翁真是计划错了！

 “计左”，谓计虑不当，无助于事。清陈维崧《哨遍·曾庭闻至》词：“近日前辈，何其计左。东风下第渡滹沱，笑洛阳黑貂裘破。”

（2）“孱躯”二句：孱弱的身躯又带着一身创伤，只该接受人的安慰，

不能接受人的恭贺。

“疮痍”，创伤。清黄遵宪《降将军歌》：“岛中残卒皆疮痍，其餘鬼妻兵家儿。”“疮痍一”，一身创伤。

“受吊不受贺”，接受慰问，不接受祝贺。宋陈师道《与魏衍寇国宝田从先二侄分韵得坐字》：“将老蒙误恩，受吊不受贺。”任渊注引《后汉书·刘表传》：“牧（按刘表自称）受吊不受贺。”

（3）“忧来”二句：正害怕忧患来到，千劫万难地变幻，天柱倾折，天庭破裂！

“鳌柱”，天柱。传说中女娲用作天柱的大龟四足。《淮南子·览冥训》：“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高诱注：“鳌，大龟。天废顿以鳌足柱之。”

“鸿濛”，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状态。《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成玄英疏：“鸿蒙，元气也。”此借指天空。

诗的前六句，书写自己来沪后的糟糕的心情。

（4）“化城”二句：教化成功，淳朴风俗，要有根本做基础，尤为痛惜浅薄的儒生捡拾他人的见解！

“化城”，当为“化成“之误，教化成功。《易·恒》：“圣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

“醇俗”，淳朴的风俗。清谭嗣同《仁学》二一：“乃今之策士又曰：'中国醇俗庞风，为不可及也。工价之廉，用度之俭，足以制胜於欧美 。’”

“根柢”，草木的根，比喻事物的根基，基础。《后汉书·王充王符传论》：“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归乎寧固根柢，革易时敝也。”

“竖儒”，浅薄的儒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沛公駡曰：'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拾馀唾”，比喻蹈袭他人的意见、言论，没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清袁枚《再示儿》诗：“书经动笔裁提要，诗怕随人拾唾餘。”

（5）“扬旗”二句：挥旗吹号地反对，姑且放在一边，怎么肯离开这洋人城市去授课吟诗呢？

“扬旗”，挥动旗帜。《后汉书·陈蕃传》：“加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

“鸣角”，吹奏号角。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一》：“瞿塘滩上有神庙，尤至灵验，刺史二千石逕过，皆不得鸣角伐皷。”

“夷市”，洋人的集市。清陈曾寿《为王病山侍郎作飞乌山馆图并题》：“天遗地孑几耆老，削迹夷市蜷穷庐。”此指上海。

“授吟课”，正月二十日（3月8日），严复出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严复拟请陈三立出任国学科监督，而陈三立坚辞不就。

从第七句“化城醇俗有根柢”到第十句“肯从夷市授吟课”，痛斥“竖儒”抛弃文化传统，表达自己不会离开“夷市”去北京教学的立场。这四句，颇疑“竖儒”乃是指严复而言。

（6）“踏园”二句：孟春游园有梅树一百株，野外行走，身影如卧在竹

林万片竹叶中。

“春献”，即“献春”，《初学记》卷三引南朝梁元帝《纂要》：“正月孟春，亦曰……献春。”

“行野”，谓在野外行走。宋梅尧臣《依韵和师直仲春雪中马上》：“野行方有味，缓辔不须催。”

“万个”，万片竹叶。个，竹叶；竹叶三片一组，如个字。宋吕渭老《木兰花慢·重午 》：“对修篁万个，更疏雨、洗琅玕。”

（7）“羁人”二句：在外寄身作客的三四个人，寻找欣赏完了，组织诗文，相互辩难，依偎着冷饭锅！

“羁人”，旅客。南朝宋鲍照《代悲哉行》：“羁人感淑景，缘感欲回辙。”

“截句”，截取文句。《宋史·选举志二》：“学校、场屋，并禁断章截句，破坏义理，及《春秋经》越年牵合。”此借指组织诗文。

“诘盘”，辩难。唐韩愈《记梦》诗：“我以指撮白玉丹，行且咀噍行诘盘。”孙汝听注：“诘盘，反覆也。”

“冷锉”，久不使用的饭锅。形容家境贫寒。元刘诜《城角春声》诗：“牛衣有人久待旦，冷锉三尺冰花长。”

（8）“眉山”二句：继承了眉山苏东坡、双井黄山谷的诗法，顿悟渐修，与上坐的苏黄有了不同。

“眉山”句，陈三立自注：“赵、胡四川人，杨、夏江西人。

“眉山”，此指宋苏轼，四川眉山人，故称。

“双井”，此指宋黄庭坚，江西修水县双井村人，故称。

“法乳”，佛教语。喻佛法。谓佛法如乳汁哺育众生。《涅槃经·如来性品》：“饮我法乳，长养法身。”此指诗歌的作法。“嬗法乳”，传承诗法。

“顿渐”，佛教语。顿悟、渐悟或顿教、渐教的并称。隋慧远《维摩义记》卷一：“顿渐虽殊，以其当时受大受处一，是故对斯二人所説为菩萨藏，圣教虽众不出此二。”

“上坐”，佛教语，一寺之长。宋赞宁《大宋僧史略·杂任职员》：“古今立此位，皆取其年德干局者充之。《高僧传》多云被勅为某寺上座是也。道宜勅为西明寺上座，列寺主、维那之上。”此指苏轼与黄庭坚。

（9）“各摅”二句：各自抒发穷愁的怀抱，向上天倾述，更有超逸豪放

的意兴飞扬，忘了人生的坎坷。

“穷抱”，穷愁怀抱。宋王以宁《念奴娇》词其三：“英标逸气，笑予穷抱真策。”

“冥漠”，“冥漠之乡”之省，指天庭。前蜀杜光庭《马尚书南斗醮词》：“洗心依冥漠之都，潜希忏罪；稽首仰鸿蒙之境，冀涤前非。”

“逸兴”，超逸豪放的意兴。《艺文类聚》卷一引 晋 湛方生 《风赋》：“轩 濠 梁之逸兴，畅方外之冥适。”

 从第十一句“踏园春献梅百株”到第十八句“更飞逸兴忘坎”，描写赵熙等四人游园后吟诗。既写了四人在艰难处境中吟诗取乐，又写出了诸人的师承流派，与有所创新。

（10）“我展”二句：我展开砑光纸欣赏，依靠在墙边柳树，新芽正等待着天初晴而生长。

“硾笺”，犹“硾纸”，即砑光纸。宋吴淑《江淮异人录·耿先生》：“上乃取水银，以硾纸重复裹之，封题甚密。”

“新荑”，新叶。宋苏轼《甘菊》：“新荑蔚已满，宿根寒不槁。”

“嫩晴”，初晴。宋杨万里《宿小沙溪》诗：“诸峰知我厌泥行，捲尽痴云放嫩晴。”

（11）“不舍”二句：小字多如牛毛，恋恋不舍，想要借助高人的诗名来写诗，放在驴背上来驮。

“牛毛”，比喻多或繁密、细小。宋苏轼《读孟郊诗》诗之一：“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

“驴驮”，此指驴背驮诗。《北梦琐言》卷七：“（唐相国郑綮）《题老僧》诗云：'日照西山雪，老僧门未开。冻瓶黏柱础，宿火燄炉灰。童子病归去，鹿麑寒入来。’常云：'此诗属对，可以称衡，重轻不偏也。’或曰：'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盖言平生苦心也。”

从第十九句“我展硾笺倚墙”到第二十二句“欲借高名压驴驮”，写自己也唱酬吟诗，语带自我解嘲。

（12）“杨生”二句：年轻的杨先生口袋中钱空空，偏要多次迁居，纵然允许逃去不作诗，哪里能逃得了饥饿？

“杨生”，此指杨增荦。

“空囊”，无钱的口袋。唐贾岛《下第》诗：“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乡。”

（13）“小车”二句：小车夫争着摇动扆虹园的门，刮铁锅的声音中，强忍着饥饿来叠韵和诗！

“争撼”，此指小车争着撼动门，似写讨要运费耶？

“扆虹园”，陈三立自注：“昀谷移居扆虹园。”扆虹园，参见前《扆虹园》诗。

“轹釜”，刮锅有声，等待烧火做饭。形容生活艰难。清钱谦益《吕季臣诗序》：“国破家亡，年衰岁暮，束緼举火，轢釜待炊，季臣意殊安之，曰：'我固当如此也。’”

诗的最后二句，打趣杨增荦钱袋空了却屡次迁居，车夫催钱，又要和诗的窘迫之状。这样的描写，也可见陈三立的精神也渐趋松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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