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

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第1张

罗成叫关》一剧乃是小生的唱工,唱这出戏最著名的,要推已故的小生前辈德珺如先生,因为小生的嗓音,不是有尖锐的音就行,必须要高音清脆,还要底音响膛,而且像唱《叫关》《小显》这种唢呐二黄,更非有宽膛的音不可,德先生昔日唱此戏的得名,完全是嗓音好听,虽然唱唢呐,他的嗓音可以盖得住唢呐,这路嗓子功夫当然也有关系,但是据我看来,一大半是天生的,不然何以德先生死后就听不到这样痛快的嗓音呢?

我生太晚,到民国十九年才到北平来,所以德先生的艺术,没有亲耳听过,不过在话匣片中聆到一鳞半爪,其唱腔的坚劲、嗓音的嘹亮,可谓悠然如塞上清笳、江城玉笛。我敢大胆的说一句,我自识戏以来,就没有听过这样神完气足、耐人寻味的小生唱工。

黑夜里闷坏了罗士信西北风吹得某透甲寒耳边厢又听得金锣响(白)哦 是了想必是那苏烈收了兵贼苏烈他倒有爱将意三王无有那痛将心庵观寺院钟鼓响绣女房中掌银灯

我学这出《叫关》最先是从沪上老教师蒋砚香学的,曾经在杭州西湖博览会唱过一次,后来因为蒋先生给我的本子别字与费解的地方很多,而且还有几句“跷辙”(就是不押韵),所以我不大爱唱。

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图片,第2张

俞振飞


一直到民国廿三年,在北平遇见了小生前辈张宝昆先生,据他说,这出《叫关》在当年也享过盛名,姜六爷妙香的《叫关》也经张先生说过,我因我师继仙在我拜师那一天就对我说:“如果你要学《叫关》《小显》这路戏我是不会的”,其实他老人家并非不会,因为他唱的戏喜欢有情有节,所以他的“三会一探”,堪称绝作(“三会一探”就是《奇双会》《群英会》《临江会》《石秀探庄》)。

我从张先生二次学《叫关》,的确张先生教的这几段唱很有一点德派的味儿,不过唱词里面,同蒋砚香的本子差不多,一样有好些费解不通的句子,记得有一次在河南开封广智戏院义务戏里面演过一次,感觉有一件痛苦的事,就是我们唱小生的,从古以来没有带私房场面的一说,但是这种戏如果在台上瞎碰,真有些乏味。

我这个人不论任何戏剧,都爱研究,惟独对于这出《叫关》,我老是纳闷,因为当年德先生唱《叫关》可称得是名震南北,难道说他老人家唱的时候,也是这样跷辙而费解的词句吗?不能!无论如何不能!最后到底给我访问出一位高明人来。

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图片,第3张

俞振飞之《罗成叫关》


提起这位高明人,真是大有来头,乃是天津名票吴颂平先生(大家称他吴大爷),吴先生是从幼小就是小生迷,他的小生戏,都是请王楞仙、德珺如、朱素云这几位前辈教的,据他告诉我,他年轻的时侯,听人说小生泰斗徐小香告老还乡,在苏州吉由巷居住,他就不辞辛劳,特地到苏州去拜望他,并且毛遂自荐的,在这位徐大老板家中借住了几宵,徐大老板见他这样来意恳切,也很为高兴,所以虽然没有整出的学到,然而每出都经徐大老板摘要的说了一说,至今,这位吴大爷虽然年逾花甲,唱念口齿坚挺清晰、字字有劲,所谓引商刻羽,不同流俗,我对于这位吴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承蒙他很看得起我,常说你要学什么戏,如果你老师没有工夫,或者精神不济的时候,你尽管来好了,我第一次就请教他这出《叫关》,因为吴先生曾经将德先生请在家中教过好些时候,所以这出《叫关》的唱念、身段、神气,一招一式,与德先生是一模一样,《叫关》的本子,也是吴先生赠我的,唱词都很通顺,并且在唢呐二黄一段里面,每句唱完,如何亮相,如何转身,都注得一明二白,更由吴先生拿了枪和马鞭,慎重其事的从头至尾排了一遍给我看,所以我这出《叫关》给予的印象太深,恐怕永远也忘不了的!

日前在友人处,见沪上出版的某剧刊中,内有述及《罗成叫关》一节,他说:“今伶中,姜妙香、叶盛兰、高维廉、周维俊皆有此戏,但未留剧照,俞振飞无此戏,却有此影”,现在对于“无此戏”三个字,不必再加声明了,而且我在西湖博览会唱《叫关》的这一次,是上海琴师阿杨拉的(阿杨又名杨大包子,现任黄金更新的场面头),如若不信,问他可以证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某剧刊的所以说不会《叫关》,也不能怪他,因为我正式搭班之后,鬻艺沪上,只有三次,都没有贴过《叫关》,按说小生不唱《叫关》,并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人家八载坐科而不动《叫关》的大有人在,何况我这羊毛出身的呢?不过我三次到上都,始终没有一漏《叫关》,其中却有种种原因,现在不妨写出来宣布宣布:

我的第一次和第二次到上海,都是与程四兄玉霜合作时代,程剧的本戏有小生的占多数,所以很少轮得到单唱一出的时候,偶然遇到一天大轴子没有事,后台派戏的,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唱一出《叫关》,因为程剧团“傍角儿”的,至少有十几位后台派戏的,须要配搭人位,然后再定戏码。

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图片,第4张程砚秋与俞振飞

譬如小生与老旦,有《岳家庄》《胭脂虎》《孝感天》可唱,小生与老生有《黄鹤楼》《状元谱》《镇潭州》可唱,小生与二路青衣有《监酒令》《孝感天》《岳家庄》可唱,小生花旦有《鸿鸾禧》《得意缘》《胭脂虎》可唱,小生与刀马旦有《穆柯寨》《穆天王》《虹霓关》可唱,因为人一多,如果都要单唱一出,时间上当然不可能的,所以如《叫关》《小显》《射戟》一类的戏,可以说很不容易唱到的。

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图片,第5张
程砚秋、俞振飞之《游园惊梦》

我脱离程剧团之后,一直到去年冬季,才到上海应更新舞台之约,也就是我第三次到上海,同去的是新艳秋老板,新老板戏路完全走的程派,虽然程的本戏会得不全,但是她因久没有到上海,心中很是胆怯,大轴子非把我拉上才放心,有一次新老板演《琵琶行》,我与贯大元老板倒第二的《群英会》,结果新老板一再托人向我要求《群英会》之后,务必要我带唱一个《琵琶行》中的元微之,所以单唱一出的机会,简直没有,至于《叫关》《小显》一类的独唱戏,更轮不到演了。

某剧刊说我“无此戏”,本来没有什么可羞,但是连上一句“却有此影”,似乎我恐怕人家笑我不会唱《叫关》,所以照上一帧剧照剧装,装孙子,其实我也犯不上这样泄气,要提这张照片,在我戏装照里面确有一张箭衣鸾带,甩发挂剑,左手背枪,右手勒马。照的时候,算是程派本戏《沈云英》的贾万策,自从报馆先生刊登的时候,与我标上《罗成叫关》之后,我自己看看也觉充得过,因为这出《沈云英》在程派戏中,没有《鸳鸯冢》《文姬归汉》来得名气大,如果有人问我这张照片是什么戏,非得说半天才能说得明白,不如干脆说《叫关》,岂不省事得多?

俞振飞:《罗成叫关》漫谈,图片,第6张程砚秋之《沈云英》

据某剧刊说《叫关》的罗成,按老规矩应披马褂,这句话,似乎有研究的必要,我唱了两次《叫关》,都没有穿马褂,老师也没有关照我穿马褂,不过我有一次见过一位底包小生,在开锣戏中唱《叫关》,非但披马褂,而且头上还打上白绸条,我很惊奇,曾经问过萧长华老先生和我老师继先,据说德珺如前辈并不披马褂,白绸条更不能用,要以规矩,《叫关》的头场,不是唱唢呐二黄起,应当罗成扎靠起霸上,丑扮三王元吉,升帐,命罗成为先行,会阵枪挑李天寿,回营交令,被三王元吉责打四十军棍,罗成此时即卸靠穿箭衣,好似《空城计》“斩谡”时的王平的扮相,二次出兵回来,三王元吉将四门紧闭,连杀东南西三门,都不放罗成进城,末了杀到北门,才是现在的所谓《叫关》。所以罗成的扮相箭衣外面,如果加下甲是合理的,披马褂是不对的,然而现在差不多都行的是披马褂,以致造成某剧刊的作者以为披马褂是老规矩这种笑话。

某剧刊又说:“现在唱戏,只求好看,不管剧情,照老规矩,《长坂坡》救幼主一场,出场之赵子龙,及此戏中之罗士信,皆应打油脸,现在谁在遵老规?”这句话并不是骂我,因为某剧刊的作者,认定我不会《叫关》,当然不是骂我,不过我真纳闷,某剧刊的作者知道的老规矩真多,就是我们的梨园行中,也很不多见。

(《戏剧画报》1940年第9、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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