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星球 | 马辰：女性身体与人类的未来——评凌晨太空科幻小说

四十二史

 科幻春秋

女性身体与人类的未来

 ——评凌晨太空科幻小说 

文 / 马辰

凌晨作为一位有代表性的中国女性科幻作家，其科幻故事始终萦绕着一种引人回味的“烟火气”。我们在她的故事里时常可以感受到浩渺星空与庸俗日常的奇妙交融，比如《潜入贵阳》里时空管理局特工的秘密任务，同时与弦理论和让人垂涎的贵州特色小吃产生了关联。她的科幻短篇小说集《离开地球表面》也充分展现了她所一直追求的科幻叙事里的“烟火气”。14个短篇故事从情节上看似自成一体，实则从主题内核上相互关联。这些故事虽然引入了外太空的设定，却并没有像大多数太空题材的小说一样竭力呈现新的地球空间与宇宙空间的建构。凌晨在这本以太空为主题的小说选集里显然将笔墨的重点落在了她在后记中提到的“生而为人的意义以及乐趣”上，而女性的身体则成为了凌晨探讨这一主题的重要载体之一。

《潜入贵阳》

《铂戒》里来自外星球的科莫多姑娘可以单性生殖，在和地球男性婚配后，为了安抚公婆的丧子之痛，自体孕育生下了孩子。当意外生还的丈夫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对孩子的血脉产生了质疑，并立刻质疑科莫多姑娘不守贞洁。基因检测最终显示孩子只有母亲的基因样本，医生也进一步揭示了科莫多姑娘在完成单性生殖之后，会大大缩短自己原本的寿命。作者凌晨显然在这个故事里试图去呈现一种父权制度在未来人类社会延续加深的可能性。女性的身体，成为了将积重难返的现在与依然问题重重的未来联结的载体。从这个角度，科莫多姑娘的可以完成自体繁衍的身体，和她依然从属父权本位文化的顺从沉默的性格形成了强烈对比。这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暗示了作者对于人类未来的深切担忧。在后记中，凌晨说自己不愿意以宏大的宇宙作为其科幻故事的背景，自嘲没有和外星人冲突的描写，也发问自己充满“烟火气”的科幻叙事对读者来说看点究竟是什么。在凌晨看来，与繁琐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反复纠缠，才能找到通往人类未来真正的密码。而从当下的问题出发去试图捕捉并描绘女性身体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甚至变形，并进一步探究这些变化在人类社会方方面面的寓意，成为了凌晨这本故事集传达的关键信息之一。所以《铂戒》这个故事，其实强调了在营造未来时空时，深度反思性别问题的重要性。不然即便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天马行空的人类或后人类范本，内核终究只是父权制的另一个注脚。

《离开地球表面》

除了从性别角度来探索女性身体，凌晨还试图从女性身体出发来探索其所承载的生态主义启示。《飞鸟的天空》里有基因缺陷的女孩直接指向生态环境恶化带来的基因变异。作者凌晨在这个故事里追问身体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批判女性的身体不应该成为外星矿区老板进一步破坏生态系统并牟利的工具。更进一步地，凌晨试图揭示在这些看似虚弱伤痛累累的女性身体背后，依然蕴藏着的巨大能量，比如菀的绘画能力与心灵感知力。而只有重新审视这些能力和女性苦难，我们才不会沉浸在人类中心主义视角对未来的虚幻想象之中。

从这个角度，《干杯吧，朋友》则给出了更明确的去人类中心主义视角。900岁的塞壬族女性锡虽然生下来就是盲人，无法用肉眼打量世界。但却在和周遭自然的共生关系之中，获得了万物的真相。但在其他地球人类的眼中，她却是如怪兽、女巫一般的存在，象征灾祸，被人追捕。返回地球的人类莽撞地入侵了风生兽的领地，激怒了风生兽，命悬一线。锡通过自己幽婉的歌喉让风生兽平静下来，停止了对人类的攻击，退回了自己的巢穴。锡与风生兽的和谐共生，却被简单地理解为锡具备调动、掌控自然万物的能力。凌晨竭力刻画了在人类中心主义视角下，真正被异化的是这些看似正常的地球人的身心，而不是锡。故事的结尾更是将人类中心的残忍与傲慢刻画到极致：因为在洞穴之中发现了航天燃料所需的某种稀有矿物，锡和风生兽原有的洞穴被彻底挖平，被猎杀的风生兽甚至被制作成为标本陈列在博物馆里。当森林被设施齐全的城市全面覆盖，那些所谓宏大的宇宙与纵横的时空想象，也顷刻灰飞烟灭，和历史的浊尘沆瀣一气。

与此同时，《离开地球表面》这本小说集作为一个整体也呈现出一定的局限性。虽然作者在捕捉个体感受的细枝末节上功力深厚，也试图从多个角度探讨女性身体和人类未来的关系。但是作为女性作者的凌晨，在塑造女性人物的时候，却时常让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处在某种“失语”状态，转而通过故事中男性人物的视角来完成对女性情感和经验的刻画与分析。换句话说，即便是对于性别议题和生态议题的反思，这些故事也并没有彻底跳脱出父权的视角来看待并分析女性的选择。如果有更多鲜活的女性形象，跨性别形象，可以站在叙事的中心，却同时拥抱浩渺的宇宙和缠绵的烟火气，也许能让作者凌晨的故事更加熠熠生辉。

本文原刊于《旅行星球》第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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