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惊梦 | 古代皇家园林中的祥瑞

原文发表于《北京晚报》2023年1月1日第14版《五色土》副刊。新出土的北宋东京州桥祥瑞砖雕中国历史上出现过无数的祥瑞，在史书中留下大量的记载。所谓“祥瑞”，就是突然降临人间的甘霖、彩云、神兽、仙禽、佳卉之类的稀罕吉祥之物，被认为是上天的嘉示，表彰圣君在位、国泰民安，或者即将有圣人出世。因此每逢有祥瑞出现，大臣都会上表庆贺，建议给天子加上尊号，歌功颂德，大拍马屁。顶级嘉瑞麒麟经过历代王朝的大力收罗，祥瑞的名目越来越多，以麒麟、凤凰、神龟、神龙、白虎“五灵”为最高的嘉瑞，景星、庆云等六十四种天象为大瑞，白狼、赤兔等二十八种走兽为上瑞，苍鸟、赤雁等三十二种禽鸟为中瑞， 嘉禾、芝草、木连理等十四种植物为下瑞，后来又加上铜鼎、铜钟、玉罄、玉璧等器物杂瑞，五花八门，蔚然大观。九州各地的山林郊野、城市乡村都曾经留下祥瑞的踪迹。值得注意的是，很多重要的祥瑞以天子眼皮子底下的皇家园林为舞台，表现最为炫目。汉武帝在苑囿游猎时曾经捕获一只独角五蹄的怪兽，觉得很吉利，便改元“元狩”，次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大军进击河西，连续击败匈奴各部，夺取祁连山，战果辉煌。差不多同时，建章宫的后阁重栏又跑出来一只怪兽，形状像麋鹿，却又不是麋鹿。武帝亲自前往探看，左右无人识得，召东方朔前来辨认。东方朔先索要大批赏赐，然后才告知武帝此兽牙齿前后整齐如骑兵，名为“驺牙”，属于祥瑞性质，预示远方将有蛮夷归附。一年后果然有匈奴浑邪王率十余万部族投降汉朝。始元元年（前86年）二月，建章宫太液池中降落许多黄鹄，被认为是汉朝土德的象征，汉昭帝为之作诗云：“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古书中的黄鹄是一种能高飞千里的神鸟，实际上可能是羽毛偏黄的天鹅。昭帝没有子嗣，元凤三年（前78年）春天传来报告，说上林苑中有一株枯柳重新长出枝叶，虫子食其叶，噬出“公孙病已立”五个字，非常怪异。后来有人解释，“公孙病已”指的是前任太子刘据的孙子刘病已，长期流落民间，后养于掖庭，改名为刘询。这也是一个祥瑞，预示这位武帝的曾孙应该继位为君。元平元年（前74年）少帝刘贺被废后，霍光等大臣便拥刘询即位，是为汉宣帝。元康四年（前62年）三月，成千上万的五彩神雀云集于上林苑，汉宣帝将第二年改元“神爵”——古代“爵”字通“雀”。之后几年中，又不断有凤凰、神雀和甘露降临，宣帝在上林苑内建了一座凤凰殿，以示嘉祥。明代曹羲绘《灵芝图》洛阳华林园的前身是始建于东汉时期的芳林园。曹丕篡汉建立魏朝的第三年，一大群秃鹫在芳林园的水池上聚集，说不清是凶是吉，君臣不知所措，好在不久池边就长出灵芝，肯定是好兆头，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清代陈枚绘《建章宫图》上的仙人承露盘魏明帝曹叡对芳林园大加扩建，还想把汉武帝在建章宫铸立的仙人承露盘搬来，不料中途断折，便下旨重铸了一尊，竖在园中，终于得到上天所降的“甘露”。曹叡的叔叔大才子陈王曹植奉旨专门写了一篇《露盘颂》来纪念这个祥瑞。白獐东晋迁都建康（今江苏南京），仿洛阳旧制建华林园，格局相似，被之后宋齐梁陈各朝继承。宋文帝在位时间长达三十年，前期整顿朝政，减免赋税，复兴儒学，南朝的经济、文化一度有很大发展。元嘉后期，华林园中经常出现白獐、嘉禾之类的祥瑞，被认为是天下大治的吉相。但这段时间王朝已经开始衰落，不久太子刘劭叛乱，宋文帝被叛将张超之所弑。宋孝武帝刘骏在位期间，因为有紫气出现于华林园景阳楼上层西南的梁架之间，便将此楼改名为“景云楼”；清暑殿屋顶鸱尾中央长出一棵五茎的嘉禾，改名叫“嘉禾殿”；新建一座琴堂，堂前的两棵橘树结出连理枝，改名为“连玉堂”。刘骏病死后，长子刘子业继位，荒唐暴虐，很快就被叔叔湘东王刘彧杀掉，几座殿堂的名字又改了回来。刘彧登上皇位后，喜欢乘船在华林园天渊池中游玩，有一次一条白鱼自动跳进龙舟——《史记》记载当年周武王伐纣时，率军乘船渡河，也曾经有白鱼入舟，因此这也是大大的祥瑞，值得吹嘘一番。南齐建元三年（481年），华林园醴泉堂的东面升起一股圆形的祥云，周长十余丈，与景阳楼同高，五彩缤纷，光芒四射，缓缓向南漂浮，最后绕过长船，隐入天渊池——这景象很像外星人的飞碟UFO出没。唐代武则天以女主的身份临朝，唯恐人心不服，十分热衷于宣扬祥瑞。《唐诗纪事》记载天授二年（679年）腊月，有大臣诡称御苑中鲜花开放，是难得的祥瑞，想骗武则天入园赏花，乘机发动叛乱。武则天识破伎俩，令人预先在园中四处装饰假花，做得十分逼真。次日召群臣同游，预谋者见到隆冬之际的百花奇景，以为天佑武后，真的出现祥瑞，便取消了原定的计划。北宋景德五年（1008年）正月，宋真宗在宫中大宴群臣，席上宣布自己去年十一月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有神仙告知只要在正殿虔诚做足一个月的道场，就能得到上天所赐的“天书”，如今日期已满，不知是否应验。随后便有内司启奏，说左承天门南面的屋角鸱吻上挂着一卷黄帛，取下一看，果真是三篇天书。两天后又有紫云覆盖宫殿，空中隐约有龙凤的影子。如此天降祥瑞，自然普天同庆，真宗当即下旨改年号为“大中祥符”。宋真宗封禅玉册六月，天书再次在泰山醴泉北降临，地方官员连忙驰送京师，真宗亲自在皇家园林含芳园中奉迎天书，并将此园改名为“瑞圣园”。园中随即出现五彩云烟，又有一股形似凤凰的黄气在殿间萦绕，妙不可言。十月，真宗巡幸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宋徽宗《瑞鹤图》政和二年（1112年）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东京开封皇城宣德门上空祥云环绕，飞来一群仙鹤，上下盘旋，宋徽宗与臣民一同观赏了这番奇景，龙心大悦，亲笔御制《瑞鹤图》，并题诗为记。有学者考证，这群仙鹤并非天外来客，而是皇家园林延福宫中人工豢养的珍禽，整个事件完全是自导自演的闹剧。十五年后，金军攻破开封，徽宗和儿子钦宗一起被掳往北国，那些瑞鹤早已不知所终。明宣宗绘《嘉禾图》明代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不少地方遭遇旱灾，边关又不安宁，明世宗正在闹心，却听到大臣报告“内苑嘉禾生茎双穗，凡六十有四”。这大概指的是西苑中的御田长出特别的稻穗，象征天下丰收，意义非凡。世宗不由大喜，赶紧遍告百官，让大家一起欢庆。说来说去，这些所谓的祥瑞大半是当事人自己伪造的成果，还有一些可能属于偶然现象，与凶吉并无关联，可是几乎所有的君主都信以为真，而且即便是危机重重的末世，祥瑞也不会缺席。遗憾的是，虽然有这么多神奇的祥瑞加持，这些朝代依然摆脱不了灭亡的命运，不过徒增笑柄而已。附记：最近我家阳台上一盆枯死多日的花枝突然重新发芽，小区旁边的公园水池飞来一只罕见的灰鹭，也算是两个小小的祥瑞，是不是应该喝顿酒庆贺一下？【故园惊梦系列目录】故园惊梦 | 悬疑初探—可园主人到底是谁 故园惊梦 | 古典园林是体验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扇花窗故园惊梦 |《琅琊榜》未曾提到的大梁华林园故园惊梦 | 果郡王允礼和他的花园故园惊梦 | 何处登高复举觞——古代北京园林中的重阳节故园惊梦 | 那个砸缸的孩子，长大后造了一座园林